孙悦悦整个人缩在表姐怀里,被绝望的潮水淹没,几乎窒息。
赵小英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冰冷和颤抖,听着她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心如刀绞。
巨大的愤怒和对表妹命运的无力感在她胸腔里冲撞,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都怪他!都怪那个没眼光的李子胥!”
赵小英突然恨恨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像找到了罪恶的源头,“当初要不是他假清高,死活不同意送走那个小拖油瓶!悦悦你跟他早就成了!哪还会有今天这档子破事?!你要是成了营长夫人,姨父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你的主意!把你往火坑里推?!”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满腔的怨毒瞬间找到了靶心,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连带着把那个突然出现的许妗妗也恨上了:“还有那个许妗妗!小小年纪,看着清纯,骨子里不知道多算计!那么痛快就答应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当后妈?图什么?还不是图李子胥的身份地位,图他兜里那点津贴!眼皮子浅的东西!要不是她横插一杠子……”
赵小英的怨毒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孙悦悦混沌绝望的意识里。
她原本死寂麻木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起来!
对啊!都怪李子胥!如果他当初肯听介绍人的,把那个碍事的小拖油瓶送走,她孙悦悦不就能顺理成章地和他在一起了吗?
她年轻漂亮,还是城里户口,高中毕业,哪一点配不上他一个当兵的?
如果她成了营长夫人,父亲孙大海巴结她还来不及,怎么敢把她卖给贾梅时那个老畜生?!
还有那个许妗妗!一定是她!是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哄得李子胥鬼迷心窍,才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她肯定是贪图李子胥的钱和地位!一个乡下丫头,凭什么?!
赵小英的抱怨和臆测,在孙悦悦此刻极端绝望和偏执的心境下,被无限放大、扭曲,最终变成了她死死抓住的“真相”和唯一的“希望”。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不,是抓住了一根她幻想中足以将她拉出深渊的救命稻草——李子胥!
“表姐……”孙悦悦猛地抬起头,抓住赵小英的胳膊,红肿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绝望、孤注一掷和一种病态的希冀,“借我钱!借我十块钱!”
赵小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悦悦?你要钱干嘛?你可别想不开……”
“我要去找他!”孙悦悦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找李子胥!还有最后一班去他驻地的汽车!我要去问问他!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要我!问问他知不知道我要被逼着嫁给一个打死老婆的老畜生了!”
她激动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己经看到了希望:“我要告诉他!只要他肯跟那个许妗妗离婚!我愿意!我愿意跟他!我愿意给那个孩子当后妈!我比那个许妗妗强一百倍!我是城里人!我有高中文凭!我长得也不比她差!他一定会同意的!他当初只是被那个拖油瓶绊住了脚,现在他肯定后悔了!他一定会救我的!一定会的!”
这番话,听得赵小英目瞪口呆,脊背发凉。悦悦这是……魔怔了?
去找李子胥?让他离婚娶她?这怎么可能?!李子胥早上在供销社维护许妗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可看着表妹眼中那近乎癫狂的执念和孤注一掷的光芒,赵小英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拒绝她?看着她彻底崩溃或者做出更极端的事?
赵小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颤抖着手,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用手绢仔细包好的、皱巴巴的十块钱——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私房钱。
她重重地塞进孙悦悦冰冷的手心里:“拿着!快去吧!赶最后一班车!” 她心里一片混乱,既希望这能救表妹,又觉得这简首是在把表妹往另一个火坑里推。
孙悦悦攥紧了那带着体温的十块钱,像是攥住了最后的生机。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深深地看了赵小英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冲进了暮色渐浓、压抑窒息的纺织厂家属院,朝着汽车站的方向狂奔而去。
赵小英追到门口,只看到孙悦悦跌跌撞撞消失在巷口的背影。
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种比之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与此同时,遥远的军营家属院。
吉普车稳稳地停在大门口。钱小勇帮着把采购回来的大包小包搬进院子,便敬礼离开了。
“呼,总算到家了!”许妗妗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虽然路上遇到赵小英那个插曲有点不快,但李子胥在供销社那番维护的话,像一阵暖风,早己将那点不快吹散了。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肉和排骨,还有那两匹厚实的布料,她对未来的小日子充满了干劲。
“今天中午,咱们吃顿好的!”许妗妗挽起袖子,兴致勃勃地宣布,“红烧肉!再炒个青菜!”
小石头一听“红烧肉”,眼睛瞬间亮了,拍着小手:“吃肉肉!吃肉肉!”
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李子胥,看着许妗妗脸上那生动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再看看小石头雀跃的样子,冷硬的眉宇也不自觉地舒展了一瞬。
他默不作声地脱下外套,挂好,然后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需要做什么?”他走到厨房门口,问道。早上被“嫌弃”添乱,这次他学乖了,先问。
许妗妗正麻利地系上围裙,闻言回头,看到他们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依偎在她腿边,都眼巴巴地看着她(虽然李子胥的眼神比较内敛),忍不住笑了:“小石头,帮阿姨看着灶膛的火,别太大也别太小,好不好?李……子胥,你帮忙把肉洗了切成块,再剥几瓣蒜?”
“好!”小石头响亮地应着,立刻跑到灶膛后的小板凳上坐下,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接受重大任务的模样。
李子胥没说话,只是走到水井边,动作利落地打水,开始清洗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他刀工居然意外地不错,切出的肉块大小均匀,棱角分明。
厨房里很快热闹起来。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映着小石头认真的小脸。
锅里热油滋滋响,许妗妗将切好的肉块倒进去煸炒,肉香混合着酱香、糖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充满了小小的厨房,又飘散到整个小院。
李子胥沉默地站在一旁,递蒜瓣,递盘子,或者在她需要加水时,及时把水瓢递过去。
虽然依旧话少,但那无声的配合却异常默契。
一大盘色泽红亮、颤巍巍泛着油光的红烧肉,一盘碧绿清脆的炒青菜,很快端上了堂屋的小方桌。浓郁的肉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开饭啦!”许妗妗解下围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小石头早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自己的小凳子上,拿着小勺子,眼巴巴地盯着那盘红烧肉。
李子胥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再看看许妗妗被热气熏得微红、洋溢着生活气息的脸庞,一种极其陌生的、名为“家”的踏实暖意,悄然熨帖着他常年冷硬的心。
“等等。”许妗妗忽然想起什么,拿起一个干净的空碗,夹了满满一碗红烧肉,又拨了些青菜在上面,“给隔壁王嫂子送去尝尝。前几天我初来乍到多亏了王嫂子照顾。”
李子胥没有异议,很自然地接过碗,转身就朝隔壁走去。
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王嫂子惊喜又带着点夸张的招呼声:“哎哟!子胥!这怎么好意思!这肉烧得也太香了!替我谢谢妗妗妹子!”
李子胥简短地应了一声,很快回来。
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旁,窗外是渐渐沉落的夕阳,屋内是温暖的饭菜香气。
小石头满足地啃着软糯的肉块,小嘴油汪汪的。许妗妗给李子胥碗里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尝尝我的手艺。”
李子胥看着碗里那块油亮喷香的肉,又抬眼看了看许妗妗期待的眼神,拿起筷子,沉默地夹起,送入口中。
浓郁的酱香、恰到好处的甜咸、入口即化的口感……确实,比他吃过的所有食堂大锅菜都好吃百倍。
“好吃。”他言简意赅地评价,又夹了一块。
许妗妗笑了,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暖阳。小石头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含糊不清地说:“好次!”
这一刻,小院里弥漫着红烧肉的暖香和简单温馨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