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凡如同一个在城市边缘游荡的幽灵。白天,他像赶场一样奔波于各个拥挤、嘈杂、散发着汗味和廉价印刷品味道的人才市场和劳务中介。城中村的巷子狭窄而阴暗,墙壁上贴满了层层叠叠、字迹模糊的小广告:“高薪诚聘”、“急招”、“包吃住”。每一个摊位前都挤满了和他一样眼神疲惫、衣着廉价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汗水的酸腐气息。
“学历?哦,三本啊…工作经验?就干过数据录入?我们这招的是有经验的销售,能扛压力,你这…不太合适。”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年轻中介,扫了一眼林凡递上的、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皱的简历,撇撇嘴,随手扔在一边堆积如山的废纸堆里。
“仓库分拣,夜班,12小时,两班倒,月薪3500,不包吃住,干不干?” 另一个摊位,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叼着烟,斜睨着他单薄的身板,“看你这样,能扛动箱子吗?别干两天就趴窝了。”
“网络兼职,日结,在家就能做!只需简单操作!” 一个热情得过分的女人拉住他,唾沫横飞,“注册这个APP,充值99成为会员,马上就能接单!日入三百不是梦!” 林凡麻木地抽回手,这种拙劣的骗局,他连上当的资格都没有——他连99块都拿不出来。
每一次碰壁,都像在林凡的心口剜了一刀。微薄的积蓄在交了城中村那间不足十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的几天房租(哀求房东宽限的结果)和买了最便宜的挂面、咸菜后,迅速见底。破旧的出租屋里,霉味、灰尘味、隔夜泡面汤的油腻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贫穷与绝望的独特气息。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终年阴暗潮湿。一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桌子,还有那台嗡嗡作响、屏幕碎裂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焦虑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父亲的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房东的咆哮如同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他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红着眼睛在网络上疯狂搜索任何可能快速来钱的途径:
试药?高风险,周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
高薪日结兼职?要么是诈骗,要么要求他根本没有的技能。
甚至…一些游走在法律灰色地带的“跑腿”信息,报酬丰厚得,但下面往往跟着“风险自担”、“后果自负”的冰冷备注。他手指悬在鼠标上,内心天人交战。道德的底线在生存的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蛛丝。最终,对未知风险的恐惧和对父亲可能失望的眼神的想象,让他颓然松开了手。他做不到。
又一次面试失败。这次是一家小公司的客服岗位,对方嫌弃他“声音不够阳光”、“反应不够快”。走出那栋同样破旧的写字楼时,己是黄昏。天空阴沉得如同泼了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晚高峰的车流汇成一条条缓慢蠕动的光带,喧嚣的喇叭声、引擎声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海洋。林凡感觉自己与这个繁华忙碌的世界格格不入,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破旧零件。
他不想回到那个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出租屋。漫无目的地走着,双脚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不知不觉,他穿过几条污水横流、堆满垃圾的小巷,来到了城市边缘一片待拆迁的废弃工业区。这里曾是城市发展的见证,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无边的荒凉。巨大的厂房如同巨兽死去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架扭曲变形,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野草在水泥缝隙里疯狂生长,足有半人高。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腐烂垃圾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一阵裹挟着沙尘和碎纸屑的冷风毫无预兆地卷起,迷了林凡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弯腰想躲开风沙。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目光被墙角一堆被雨水冲刷过、散落狼藉的电子垃圾吸引。
这堆垃圾显然是被人随意丢弃的:扭曲变形的机箱外壳、断裂纠缠的数据线、碎裂的显示屏碎片、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电路板和元器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污,散发出陈腐的金属和塑料气味。在这样一堆彻底报废的废弃物中,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静静地躺在最边缘。
它太特别了。通体是深邃的哑光黑,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型号标签或者常见的接口样式。材质非铁非塑,摸上去是一种温润中带着冰冷硬度的奇特触感,有点像某种高级的陶瓷合金。形状是完美的长方体,棱角分明,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仿佛经过纳米级精度的切割。只在其中一个侧面的中央,有一个极其细小、形状古怪的接口,像是某种高密度的光纤或量子耦合口,此刻被污泥半掩着。
它就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造物,与周围锈蚀、肮脏、扭曲的破铜烂铁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丝光芒,却仿佛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微弱的引力。
林凡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连日来的打击、麻木、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可能性”所扰动。也许是连日打击下的精神恍惚,也许是内心深处那点不甘彻底湮灭的微弱火苗在作祟,也许是某种冥冥中的指引…他鬼使神差地,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方块上的几根油腻的数据线和一块碎裂的塑料壳。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污泥沾湿了他的手指。他凝视着这个奇特的物体,它冰冷、沉默,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密度和科技感。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电子垃圾。
“这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父亲痛苦的脸、房东的咆哮、催债的短信…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似乎都暂时退去,只剩下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色方块。一个荒诞而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东西…会不会值点钱?哪怕只值几百块,也能让他多撑几天…
在生存的本能驱动下,在绝望深渊里看到任何一根稻草都会死死抓住的求生欲驱使下,林凡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铁锈和尘土的冰冷空气,缓缓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