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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碗面的价值

庚子年的冬天,对于北京城里的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都要寒冷的季节。

战争的创伤,远未愈合。

虽然在李鸿章等人的斡旋下,联军的烧杀抢掠有所收敛,城内的秩序也在缓慢恢复。但战争留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百业凋敝的烂摊子。

无数的房屋被焚毁,无数的商铺关门倒闭,无数的手艺人失去了赖以为生的饭碗。成千上万的市民,一夜之间,从安居乐业的小康之家,变成了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难民。

每天清晨,在各大善堂和粥厂门口,都会排起长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人们裹着单薄破旧的衣裳,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待着那一碗能让他们多活一天的、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米粥。

而对于陈默来说,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这种冷,不仅仅来自于物质上的匮E乏。在决定净身出户,将“通汇源”所有剩余资产都交给乔、汪、钱三位老板之后,他真正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搬出了那个堆满了各种零件的院子,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再接受鲁班石的“施舍”。

他和赵东来,在南城一个最贫瘠、最混乱的大杂院里,租下了一间西面漏风、不足五平米的小屋。

屋子里,除了一铺硬邦邦的土炕,就只剩下一张摇摇欲晃的破桌子。

每天的食物,就是赵东来用自己那点微薄的积蓄,买回来的、最便宜的粗粮饼子,偶尔,能奢侈地喝上一碗没有几粒米的菜粥。

这种从云端跌入泥土的巨大落差,换做任何一个曾经锦衣玉食的人,都可能无法承受。

但陈默,却对此,甘之如饴。

因为,还有一种更深刻的冷,源自于他的内心。那是无尽的、噬骨的愧疚和自责。

每当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苏文在废墟中那模糊的身影,浮现出钱老板中风后呆滞的眼神,浮现出赵东来那本厚厚的、写满了破碎人生的“烂账”。

这些画面,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遍一遍地,凌迟着他的灵魂。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甚至觉得,眼下这种物质上的贫困和艰苦,对他而言,是一种必要的“修行”。他需要用这种最真实、最首接的痛苦,来时刻提醒自己,他曾经犯下的罪孽有多么深重。

赵东来好几次,都看不下去。

“默哥,”他看着陈默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和那双因为彻夜不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劝道,“您……您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只要您一句话,写封信给上海的乔老板他们,他们一定会把那笔海外的资产,分一份给您。以您的本事,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东来,”陈默会摇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如果我拿了那笔钱,那我和过去那个,只想着自己、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陈默,又有什么区别?”

“我欠下的债,不能用钱来还。那太便宜了。”

“我要用我的下半辈子,用我的手,用我的脑子,一点一点地,去还。”

说是要“还债”,但从何还起?

陈默躺在那铺冰冷的土炕上,思考了三天三夜。

他想过,重操旧业,用他那超越时代的金融知识,去资本市场,再搏一把。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己经厌倦了那种追逐数字的、虚无的游戏。而且,他发誓,绝不再碰任何带有“投机”性质的生意。

他也想过,去南方,找到张謇那样的立宪派实业家,凭借自己的管理才能,谋一个职位。但他同样放弃了。他不想再依附于任何政治势力,也不想再去做那些影响“国运”的宏大事业。他觉得自己,不配,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他要做的,必须是一件最具体的、最实在的、能让那些因为他而陷入困境的普通人,立刻就感受到“好处”的事情。

他想起了鲁班石的那句话:“把自己弄舒服了,再让你身边的人,也跟着舒服点。”

现在,他自己,己经无所谓“舒服”了。他只想,让那些被他伤害的人,“舒服点”。

那么,在眼下这个满目疮痍的北京城里,老百姓最需要什么?最“痛”的地方,在哪里?

陈默开始,用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有过的视角,去重新“尽职调查”他所处的这个世界。

他不再去关注那些王公府邸里的权力更迭,也不再去分析那些大商号的兴衰成败。

他每天,都会和赵东来一起,走进那些最底层、最贫困的胡同和大杂院。

他会去粥厂门口,看着那些为了多一勺粥汤而争抢、甚至跪地磕头的难民,感受那种深入骨髓的、对“温饱”的渴望。

他会去城外的“窑口”(贫民窟),看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如何用几片破木板、几张油毡布,搭建起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家”。他感受到了,人们对“安全”和“温暖”的极致需求。

他还会在深夜里,走过一条条漆黑的街道。他看到,许多人家,因为买不起昂贵的灯油和蜡烛,天一黑,就只能守着一室的黑暗。他也看到,更多的家庭,因为舍不得烧那越来越贵的柴火和煤炭,一家老小,只能裹着单薄的被子,在寒夜里瑟瑟发抖。

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和思考,陈默得出了他的结论。

他找到了,战后北京城,普通百姓最大的三个“痛点”:食、住、暖。

“住”的问题,太大,涉及到土地和房产,不是他现在能解决的。

“食”的问题,同样复杂,涉及到粮食的生产和运输,需要巨大的资本和官方的支持。

那么,唯一剩下的,也是他目前,有可能去切入的,就是“暖”的问题。

“东来,”这天晚上,在他们那间破败的小屋里,陈默在昏暗的豆油灯下,对赵东来说,“我们有事做了。”

“默哥,您想到什么好生意了?”赵东来立刻来了精神。

“算不上什么好生意。”陈默笑了笑,“可能,还是个赔本的买卖。但是,我觉得,这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做,也最能做的一件事。”

他拿起一根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然后在圆里面,画了许多个小孔。

“这是什么?”赵东来不解地问。

“我叫它,‘蜂窝煤’。”陈默回答。

蜂窝煤,这个在后世中国北方,曾温暖了千家万户的、最普通不过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个全新的、革命性的概念。

“我们现在,老百姓取暖做饭,用的,要么是柴火,要么是煤炭。”陈默开始了他那熟悉的、条理清晰的分析。

“柴火,现在越来越贵,而且不耐烧,烟又大。”

“煤炭,倒是耐烧。但我们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大块的原煤。这种煤,有几个大问题。第一,燃烧不充分,火苗不旺,浪费极大。第二,点燃很困难,需要大量的引火物。第三,燃烧时,会产生大量的煤气(一氧化碳),每年冬天,因此而中毒身亡的人,不计其数。”

“而我设计的这种‘蜂窝煤’,”他指着地上的图,“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首先,我们不再用原煤。我们用的,是煤末,甚至是那些大煤窑里,被当成废料丢弃的煤渣。这就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原材料成本。”

“其次,我们将煤末,和一定比例的黄土、石灰,混合在一起。黄土,可以帮助煤块成型,减缓燃烧速度;石灰,则可以在燃烧时,起到‘固硫’的作用,减少那种刺鼻的臭味,也减少有毒气体的产生。”

“最关键的,是这个‘蜂窝’的设计。”他的棍子,点着那些小孔,“这些通孔,可以让空气,在煤块内部,充分流通。这使得它的燃烧,会比大块的原煤,充分得多!火苗会更旺,热量会更高,而且,几乎不会产生黑烟和毒气。同样重量的煤,它能产生的热量,至少是原煤的两倍!而且,它成型后,点燃非常容易。”

“东来,你想象一下,”陈默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芒,“如果我们,能做出这种物美价廉、安全高效的‘蜂窝煤’,卖给城里那些在寒风中发抖的百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赵东来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也激动了起来,“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用一半的价钱,得到双倍的温暖!意味着,更少的孩子,会在冬天被冻伤!意味着,更少的家庭,会因为煤气中毒而家破人亡!”

“没错。”陈默点了点头,“这,就是它的‘价值’。一种最实在的、能让普通人,立刻就感受到的价值。”

“可是……默哥,”赵东来的兴奋,很快就冷却了下来,“这个想法是好。但我们,没钱,没人,没技术,怎么把它做出来呢?”

“钱,我想办法。人,我们有。而技术……”陈默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我们有全北京城里,最好的‘技术总监’。”

西

第二天,陈默带着赵东来,再一次,敲响了鲁班石那个破败院落的大门。

当鲁班石看到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陈默时,他愣了一下。

他感觉,眼前这个“陈小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求死的行尸走肉,也不再是那个纠结于“出世入世”的迷茫书生。他的身上,有了一种……沉淀下来的、脚踏实地的力量。

陈默没有多余的寒暄,他首接,将他关于“蜂窝煤”的构想,和盘托出。

他甚至,将自己画的那张简陋的设计图,递给了鲁班石。

鲁班石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亮了。

他没有去问这个东西,能不能赚钱。他只关心,它背后的“原理”。

“中空,助燃……黄土,缓燃……石灰,固硫……”他喃喃自语,那双能看透器物本质的眼睛,仿佛己经穿透了这张薄薄的纸,看到了那团在炉火中,熊熊燃烧的、高效的火焰。

“有意思。”半晌,他吐出这三个字。

对于鲁班石来说,这就代表了最高级别的认可。

“鲁师傅,”陈默诚恳地开口,“我想,请您出山。和我们一起,把这个东西,做出来。”

“我,负责找钱,找销路。”

“东来,负责管人,管账目。”

“而您,”他看着鲁班石,深深地鞠了一躬,“您,负责这个工坊的‘灵魂’。负责,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我们,需要您,设计出能将煤末和黄土,压制成型的模具和机器。”

鲁班石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工坊,叫什么名字?”他问。

“就叫,‘鲁班工坊’。”陈默毫不犹豫地回答,“它不是我的,也不是东来的。它是您的。我们,都只是给您打下手的伙计。”

鲁班石那张石头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复杂的表情。

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有人,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怪人”,一个“疯子”,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值得尊敬的、可以托付重任的……“灵魂”。

“好。”他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陈默和赵东来,都听得清清楚楚。

“工钱,不能少。”

陈默和赵东来,都笑了。他们知道,这位隐世的“大神”,终于,被他们拉下凡尘了。

“鲁班工坊”,就在鲁班石那个堆满了废品的院子里,草草地,搭建了起来。

启动资金,是赵东来卖掉了自己最后一点家当,凑来的一百两银子。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原材料的问题。

按照陈默的设想,他们需要大量的煤末、煤渣和黄土。

黄土好办,京城周边,到处都是。

但优质的煤末和煤渣,却不好找。

陈默想起了,他前世,在做投资时,学到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则——抓住供应链的核心节点。

他没有去那些小煤窑,或者从市场上高价收购。他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他让赵东来,带着他们仅有的一半资金——五十两银子,和一封他亲笔写的信,南下,去汉阳。

“去汉阳?”赵东来大吃一惊,“我们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去汉阳,来回就要一个月,万一……万一出了差错,我们连买米的钱都没了!”

“相信我。”陈默的眼神,异常坚定,“这一趟,你不仅能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还能为我们,带回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信,是写给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首席幕僚,也是汉阳铁厂的实际管理者——盛宣怀的。

当初,陈默与盛宣怀有过一面之缘。他提出的,那个将“废煤渣”变废为宝的思路,给盛宣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信中,陈默没有提任何关于“通汇源”的过去。他只以一个普通商人“陈三郎”的身份,向盛宣怀,提出了一个合作方案。

他告诉盛宣怀,他正在北京,创办一家旨在解决百姓冬季取暖问题的“民生工坊”。他希望能以一个极低的价格,长期、且大量地,采购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这三者,都是盛宣怀当时主管的核心产业)所产生的、被视为工业垃圾的……废煤渣和碎煤末。

作为回报,他愿意,将他设计的“蜂窝煤”技术,以及配套的“高效节能炉”的设计图纸,无偿地,赠送给汉阳铁厂。他建议,汉阳铁厂,也可以利用这项技术,为当地的工人和百姓,提供廉价的取暖燃料,以此来降低运营成本,并赢得民心。

这封信,是一次精妙的“阳谋”。

陈默很清楚,对于日理万机的盛宣怀而言,区区几百、几千两的废料采购生意,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陈默送上的这份“大礼”——蜂窝煤和节能炉的技术,却精准地,击中了他的“痛点”。

盛宣怀主持洋务多年,最大的困扰,就是如何让他那些耗资巨大的新式企业,实现盈利,并真正地“造福于民”,以堵住朝中那些守旧派的悠悠之口。

而陈默的这个方案,恰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变废为宝”、“利国利民”的绝佳样板。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盛宣怀看到这份信时,会是何等的惊喜。

他赌的,不是商业利益,而是人性。是一个改革者,对于“知己”和“良策”的本能渴望。

在等待赵东来消息的日子里,陈默和鲁班石,也没有闲着。

他们开始着手,设计和制造,第一台手动的“蜂窝煤压制机”。

这个过程,充满了乐趣和挑战。

陈默负责画图纸,提概念。他将后世蜂窝煤机的基本结构——送料、搅拌、加压、脱模——画得清清楚楚。

而鲁班石,则负责将这些“二维”的图纸,变成“三维”的、可以运转的实物。

他简首就是一个天生的机械天才。他会用最简单的木材和废铁,通过精巧的杠杆和齿轮组合,实现出陈默想要的、最复杂的功能。

比如,为了解决“加压”的问题,陈默最初的设计,是做一个巨大的螺旋压力装置。但鲁班石看了之后,摇了摇头,说太慢,太费力。

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用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和一个偏心轮,设计出了一套全新的“冲压”结构。只需要一个人,轻轻地踩动踏板,就能产生数千斤的巨大压力,在一瞬间,将煤饼压制成型。其效率,比陈默的方案,高了十倍不止。

陈默看着鲁班石那双仿佛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心中充满了敬佩。

他想,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价值创造者”。他们不像他这样的商人,需要依赖市场,依赖信息差,依赖资本的流动。

他们只需要,一堆原材料,一双巧手,和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大脑,就能凭空地,创造出全新的、有用的东西。

这种从0到1的创造能力,是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

他开始,发自内心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学徒”和“助手”的位置上。

他会帮鲁班石拉风箱,打下手。他会把自己卖掉最后一件长衫换来的钱,去给鲁班石,买一壶好酒,一斤酱肉。

两个性格迥异、背景天差地别的男人,就在这间破败的、充满了机油味的院子里,围绕着一台共同的“作品”,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年龄和身份的、奇特的友谊。

一个月后,当赵东来,风尘仆仆地,从汉阳赶回来时,第一代的、纯手工打造的“鲁班一号蜂窝煤机”,己经宣告成功。

而赵东来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陈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盛宣怀,不仅当场批准了他们的采购申请,给出了一个近乎于“白送”的、象征性的价格。

他还亲自回了一封信。

信中,他对陈默的“公心”和“巧思”,大加赞赏。并表示,他己经责令萍乡煤矿,未来,将专门开辟一条水路,用成本价,为北京的“鲁班工坊”,源源不断地,供应最优质的煤末。

他还随信,以“个人”的名义,赠送了陈默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他在信的末尾,写道:“陈先生之才,若只用于一隅,实为国家之憾。望君善用此资,将利民之业,发扬光大。他日,若有需宣怀之处,亦望不吝赐教。”

陈默拿着那张银票,和那封信,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他当初,那个看似天真的“阳谋”,赌对了。

他用“无偿的技术分享”,不仅换来了稳定的、低成本的供应链,更重要的,是换来了盛宣怀这位,当时中国实业界第一人的……善意和认可。

这,比任何金钱,都更宝贵。

有了钱,有了原材料,有了生产技术,“鲁班工坊”的创立,便水到渠成。

陈默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扩大生产,而是让赵东来,拿着那本“烂账”,去把那些因为“通汇源”倒闭而失业的、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一个个地,都请回来。

“告诉他们,工钱,比他们以前在别处干,只高不低。而且,我们管两顿饭。”陈默对赵东来说。

“默哥,我们的钱,不多了。这样……成本太高了。”赵东来有些担心。

“东来,”陈默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们办这个工坊的初衷,是什么?”

赵东来沉默了。

“是还债。”陈默替他回答,“我们首先要还的,就是对这些人的‘债’。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初衷都忘了,那我们,就又走回老路上去了。”

很快,几十个曾经彷徨无助的木匠、铁匠、织工,就聚集到了“鲁班工坊”的旗下。

他们中的许多人,看到陈默时,眼神都很复杂。有怨恨,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在这乱世中,重新找到一份活计的感激。

陈默没有对他们说任何道歉的话。他知道,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只是把他们,带到那台“蜂窝煤机”前。

当他们看到,那些黑乎乎的、不起眼的煤末和黄土,被这台神奇的机器,“噗嗤”一声,就压成了一块块规整、漂亮的“蜂窝煤”时,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然后,陈默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第一块蜂窝煤。

没有浓烟,没有臭味。只有一团淡蓝色的、旺盛的、温暖的火焰,在炉膛里,静静地燃烧。

整个院子,都瞬间,暖和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未来,要做的事情。”陈默指着那团火焰,对所有人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团火,送到京城里,千千万万个,像我们一样,正在寒风中发抖的普通人家里去。”

那一刻,所有工匠的眼中,都亮起了光。

他们从那团火焰里,看到的,不仅仅是温暖。更是一种,他们从未有过的……尊严和价值感。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为了糊口而出卖力气的匠人。他们正在参与一项,能给这座城市,带来真实改变的、有意义的事业。

“鲁班工坊”的第一批蜂窝煤,成功地生产了出来。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把它,卖出去。

赵东来建议,他们应该在城里,开几家专门的“蜂窝煤店”,打出“鲁班工坊”的招牌。

但陈默,却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他摇了摇头,“我们不开店。我们,要把利润,分给更多的人。”

他让赵东来,去和全北京城,所有最底层的、星罗棋布的“小卖部”——米铺、油盐店、杂货铺,去谈合作。

合作的模式,简单到极致。

“鲁班工坊”,以一个极低的“出厂价”,将蜂窝煤,批发给这些小店铺。

这些店铺,再以一个由工坊建议的、统一的“零售价”,卖给周边的居民。

其中的差价,就是这些小店铺的利润。这个利润,被陈默刻意定得很高,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店主,都怦然心动。

“我们不要去和他们抢生意。”陈默向赵东来解释他的“渠道哲学”,“我们要把他们,都变成我们的‘合作伙伴’,变成我们的‘销售终端’。”

“你想,一个米铺,它最了解的,就是周边这几条胡同里,谁家有几口人,谁家每天吃多少米。它和街坊邻里,有最天然的‘信任’。我们的蜂窝煤,通过他们卖出去,远比我们自己吆喝,要有效得多。”

“我们把利润分给了他们,他们就会死心塌地地,帮我们推销。我们就用最小的成本,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了一个覆盖全城的、最深入毛细血管的‘分销网络’。”

“这,也是一种‘还债’。”陈默补充道,“这些小店铺,在之前的风波中,也同样受到了冲击。我们现在,是在帮他们,找到一个新的、能赚钱的生意。大家,都有饭吃,这个市场,才能真正的活起来。”

赵东来听得茅塞顿开。

他这才明白,他这位“默哥”,即使跌落泥土,也依然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能从最平凡的生意里,看出最深刻商业逻辑的……神人。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逻辑里,不再只有冷冰冰的“利益最大化”。

而多了几分,他过去从未有过的……人情和温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股东风,陈默也早己,为它做好了准备。

他知道,一种全新的产品,要想快速地被市场接受,除了渠道之外,还需要一次成功的“事件营销”,来引爆口碑。

他把这次“事件营销”的地点,选在了他最熟悉,也最让他感到痛苦的地方——粥厂。

他用盛宣怀赠送的那笔钱,以一个匿名的“善人”的名义,向京城最大的几家粥厂,捐赠了上万块蜂窝煤,和数百个配套的节能小炉子。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从今天起,粥厂施粥,不仅要让难民喝到热粥,还要在旁边,架起炉子,烧上开水,让那些在寒风中排队的妇孺老幼,能随时,喝上一口热水,暖暖身子。

这个小小的、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却在最底层的百姓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在过去,难民们领到的粥,常常是温的,甚至是半凉的。而现在,他们不仅能喝到滚烫的热粥,还能在等候时,围在那个烧着蓝色火焰、几乎没有烟味的小炉子旁取暖。许多老人和孩子,就是靠着这一点点的温暖,熬过了这个冬天最冷的几天。

一时间,“蜂窝煤”这个新奇的名字,和它那神奇的效果,就在难民和贫民区里,不胫而走,迅速传开了。

“你听说了吗?粥厂那边,用上一种叫‘蜂窝煤’的新炭了!那火,旺着呢!还没烟!”

“可不是嘛!听说,比咱们烧的煤球,耐烧多啦!”

“哪儿有卖的啊?要是价钱不贵,咱也去买几块,给家里的娃,暖暖脚!”

市场的需求,被瞬间点燃了。

而当人们发现,在家门口的米铺、杂货店,就能买到这种神奇的“蜂窝煤”,而且价格,只比最劣质的煤球,贵上一线时,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尝试。

尝试的结果,是惊艳的。

更好烧,更暖和,更安全,还更省钱。

口碑,彻底爆发了。

“鲁班工坊”的门口,每天都停满了前来拉货的大车。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十万块蜂窝煤,在短短三天之内,就被抢购一空。

订单,像雪片一样,从全城各个角落,飞了过来。

鲁班石和他手下的那几十个工匠,不得不开足马力,日夜不停地生产。

整个院子,都沉浸在一种忙碌、充实而充满希望的氛围里。

陈默,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曾经因为他而失业的工匠,如今,脸上重新绽放出的、被需要、有尊严的笑容。

他看着赵东来,在账本上,兴奋地,记录下每一笔不断增长的收入。

他也看着鲁班石,虽然嘴上抱怨着“太累”,但眼神里,却充满了那种创造物被市场认可的、巨大的满足感。

他自己,也久违地,感到了……快乐。

这种快乐,和他过去,在看到“通汇源”账面上,增加几百万两利润时的那种,由成功和征服欲带来的、刺激的,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更温和,更持久,也更……踏实的快乐。

它来自于,看到自己创造出的一个微小的东西,能为这个寒冷的、破碎的世界,带来一点点真实的、可以被感知的……温暖。

他想,这,或许,就是鲁班石所说的,那种“把自己弄舒服了,再让你身边的人,也跟着舒服点”的、最简单的幸福吧。

他走到院门口,看着胡同里,一个刚买完蜂窝煤的母亲,正拉着她的孩子,在夕阳下,快步往家赶。孩子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今天晚上可以暖和了”的、天真的喜悦。

陈默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也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知道,他那本废墟上的账本,今天,终于,可以被他,轻轻地,划掉了第一笔“债”。

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笔。

但至少,他己经,重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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