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渊挡在身后的李娜，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仰着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大脑却停止了运转。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高大，挺拔，却散发着比所有怪物加起来还要恐怖千万倍的气息。
那不是人。
绝对不是人！
神明？不，不对。
是比神明更古老，比恶魔更纯粹的……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不是被救了，而是从一个地狱，掉进了另一个更深、更冷、更绝望的深渊。
而在这片死寂的中心，顾星辰的心跳声，成了唯一的声响。
咚。
咚咚。
咚咚咚！
狂野，杂乱，像是要把他的胸腔都给擂穿。
他离得最近，所以也感受得最清晰。
渊身上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做完那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后，渊只是静静地站着，缓缓放下了他那只苍白、完美得不似真人的手。
然后。
他转过身。
时间，又一次慢了下来。
顾星辰看着他，心脏猛地一抽。
渊的目光，没有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李娜身上停留哪怕千分之一秒，对那个被他救下的生命，他表现出了极致的漠视。
他的目光，也没有扫过旁边吓成一滩烂泥的王胖子和张伟，那些在他看来或许与灰尘无异的东西，根本不配进入他的视野。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纯粹到极致的漆黑眼眸，就那样越过所有人，穿过凝固的空气，首首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顾星辰的身上。
那一刻，顾星辰感觉自己像是被两道来自永冻冰川的探照灯锁定了。
冰冷。
刺骨的冰冷。
那眼神里，没有分毫救下同伴的欣慰，没有解决危机后的平静，更没有丝毫的人类情感。
有的，只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刺骨的不悦。
以及……
一种看待不可理喻之物的困惑。
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可那眼神，却像是一连串最严厉的质问，狠狠地砸在顾星辰的灵魂上。
【你为什么要动？】
【为什么要为了那种东西，将自己暴露在危险里？】
【你不知道，那很危险吗？】
这无声的质问，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顾星辰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被冻结。
他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解释。
解释什么？
说那是个活生生的人？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说这是我们人类最基本的同理心和道德？
这些话，在渊那双纯粹到极致的非人眼眸注视下，显得那么苍白、可笑，甚至愚蠢。
刚才冲上头顶的那股混杂着后怕与温热的情绪，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的寒意。
他猛然惊觉。
自己和渊之间，横亘着一道怎样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所珍视的、奉为圭臬的人性、善良、同情心……在渊的逻辑里，可能根本就是一堆毫无意义、需要被清除的错误代码。
他的行为，在渊看来，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不是救人，而是添乱。
是一种低效的、毫无意义的、甚至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累赘行为。
保护与被保护。
这种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之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价值观在进行着无声的、剧烈的碰撞。
他以为自己正在慢慢了解渊，驯化渊。
现在看来，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他和一个邪神谈人性？
和一个世界的BUG讲道德？
他算个什么东西？
“我……”顾星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我只是……”
他想说“我只是想救人”，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只会让渊更加困惑，更加不悦。
那是一种彻底的对牛弹琴。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压抑得让周围的人都喘不过气。
王胖子己经从极度的震惊中稍微缓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慢镜头一般的速度，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僵在半空的手收回来，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看渊，再看看顾星辰，肥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这俩人……啥情况？
内讧？
刚刚救了人的大佬，怎么看救人那个小哥的眼神，跟要吃了他似的？
这副本也太TM刺激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怪物打完了，自己人又要干起来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渊终于动了。
他迈开长腿，无视了脚边的李娜，一步一步，朝着顾星辰走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落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顾星辰的心口。
顾星辰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渊，手心己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要干什么？
渊在他面前站定。
188cm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微微仰头。
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冰冷的、不悦的表情。
他伸出手。
还是那只刚刚将强大怨灵抹除得干干净净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宛如最顶级的艺术品。
顾星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会像对付那个怪物一样，按在自己的头顶吗？
然后，将自己这个“不听话”的、拥有“愚蠢人性”的累赘，也一并“抹除”掉？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停在他的头顶。
而是继续向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指尖的温度，冰凉如雪，带着独属于渊的、阴冷潮湿的气息。
渊的拇指，轻轻地、带着一点力道，擦过顾星辰的眼角。
顾星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因为紧张和恐惧，眼角竟然渗出了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做完这个动作，渊依旧沉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的不悦似乎消散了些许，但那种冰冷的审视感，却丝毫未减。
他似乎是在确认，确认顾星辰这个“所有物”，是否完好无损。
确认完毕后，他才终于开了口。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像是从古井深处传来，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以后。”
“不准。”
他说话很慢，一字一顿，像一个正在学习人类语言的孩子，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用力。
“不准再靠近那些‘脏东西’。”
“更不准，为了它们，让自己陷入危险。”
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
是命令。
是刻印在规则里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宣告完毕，渊收回手，那双漆黑的眼眸最后深深地看了顾星辰一眼，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走廊里那些依旧僵硬着不敢动弹的怨灵。
他的眼神，瞬间从面对顾星辰时的冰冷克制，切换成了面对“食物”时的漠然与贪婪。
他似乎觉得，是这些“脏东西”的存在，才诱发了顾星辰刚才的“愚蠢行为”。
所以，根源需要被清除。
顾星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一阵阵地抽紧。
外部的生存危机，在渊的绝对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