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宸宇不再看他这如丧考妣的模样,目光转向刑部尚书沈立本:“沈立本。”
沈立本心中一凛,躬身:“臣在。”
“你那牢狱的二十万两,”苏宸宇的声音异常干脆,“没有,只有五万两”
沈立本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并不意外。
“非常之时,安防不可全然不顾。但国库空虚,无法面面俱到。”苏宸宇的语气稍缓,“命你刑部会同都察院,即刻行文天下各州府:一,自查!限令各州县衙门,自行筹集款项修缮牢狱,尤其关押重犯、重囚之处!钱从何来?查没的贼赃、罚赎、乃至挪用部分官库杂支、亦或方官绅捐纳,自行其是!二,严查,命提刑按察使司分道巡检,有司狱官怠慢拖延,或牢狱破损严重己有疏虞上报者,该降职降职,该罢官罢官!拿人问罪之权,亦如救灾严查令,交予北镇抚司!”
“非常时,用重典!”苏宸宇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朕不修房子,但要杀人!看是房子破得快,还是他们脖子上的刀落得快!沈尚书,你部责任在于严察督办,威慑宵小,替朕守住这最后一道人间的法度!懂吗?”
沈立本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权衡。虽无二十万银子拨付,但这道旨意赋予了刑部极大的督查与施压权柄,地方官府为了保自身头颅,必会不择手段筹钱维修,效果可能反而更快更首接。他立即躬身,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寒意的决然:“臣!明白!定当严苛督导,不容疏失”
苏宸宇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吏部尚书林怀远身上,还有他手上那份贡院修缮的奏章。
林怀远感受到那目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至于春闱贡院…”苏宸宇的声音拖得很长,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林尚书,你为朝廷体面,为士子之心,为国本名器,忧心忡忡,一片拳拳之心…”
林怀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觉这夸奖冰冷刺骨。
“…朕,很欣慰。”
没等林怀远舒出那口气,苏宸宇的话锋陡然如断冰切雪:
“修!十万两?没有!”
林怀远的心猛地沉下去。
“一个铜板都没有!”苏宸宇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一丝余地,“国势艰难至此,饥民在野,水患悬顶,海匪在侧,安有闲情逸致、花费十万两白银去粉饰门面?!天下士子之心寒不寒,不在于贡院的柱子新不新!而在于朝廷有没有给他们的父母亲邻一条活路!在于朕有没有守土安邦的决心!这道理,你林怀远身为吏部天官,不懂吗?!”
字字诛心!林怀远老脸涨得通红,羞愧难当,扑通跪下:“臣…臣迂腐…臣万死…请陛下恕罪…”
“起来”苏宸宇的声音依旧冰冷,“贡院修缮事,免谈,户部不会拨银,你吏部也休想自行挪移分毫。通令各地贡院,务必提前派人检修房屋顶梁,加固承重,多备清扫用具,若春闱期间有贡院因年久失修而坍塌伤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官员什么样,做不好我可以换。”一声冷哼,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当地学政、主考官员,乃至你这个总管天下文教的吏部尚书…正好拿项上人头,去填一填天下士子心中的那道寒气,明白了吗?”
“另外京师主考官你来做,别给我搞那些作弊的事情,今年我要的是真正能事的人。”
林怀远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喏喏应声:“臣…臣明白…谨遵圣谕!”
苏宸宇终于处理完了这五个向他伸着手、几乎撕破脸皮要钱的臣子。短短一个多时辰,他把他们逼入了各自的血汗炼狱,或者干脆断绝了希望。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钱坤不时抽气的哽咽。
年轻的皇帝靠回宽大的龙椅,微微合上眼,手指疲惫地捏着眉心。
那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如刀,即使闭目,也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与难以言说的疲倦。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眼倏然睁开,目光如电,越过了所有还在消化刚刚那番血腥分配、心思各异的文臣,投向了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如山的男人。
“俊亲王。”
一首如同背景般的许裕安,身体没有丝毫移动,只是头颅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半分,那深潭般的眼眸迎上了天子的视线,平静无波:“臣在。”
苏宸宇的目光在他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分辨的情绪或许是忌惮,或许是无奈,又或许仅仅是一种权衡后的清晰决断:
“你北境二十万边军,粮饷,军械。户部照旧例拨付,不得克扣短少。”
户部尚书钱坤一听,如闻仙乐,几乎要哭出来,皇帝总算没动边军这最后一条红线。他也怕许裕安呀。
两年前许裕安亲自拿刀来到户部衙门,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一个月,你只有一个月,把军饷给我送来,不然,你的头给我当我的军饷”
那场景吓得他三天睡不好吃不好,最后还是皇帝出面才换来了两个月时间筹够军饷
他忙不迭应道:“遵旨!臣…臣即刻筹措!绝…绝不敢误”
苏宸宇似乎并未在意钱坤的回答,他的目光依旧锁在许裕安身上,仿佛在透过他看着那风雪弥漫、金戈铁马的遥远边疆。
“裕安。”这一次,皇帝只唤了名字,声音低沉了几分,“告诉朕。开春之后,北面关外的风声…如何?燕山堡的马蹄声,是否比去年冬雪消融前…更清晰了些?”
这个问题,像一颗冰锥,瞬间刺穿了御书房内弥漫的财政困境所带来的压抑气氛。
所有文臣,包括首辅杨廷和,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带着惊惧和探询的目光,齐齐转向那位统御着帝国最精锐边军的亲王。
北境,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也是皇帝内心深处最深的忧虑。而对那庞大军队和它对抗的敌人的掌控力,是皇帝此刻最后,也是唯一可以用来稳住局面的、震慑一切的底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裕安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裕安迎着天子的审视,冷硬神色丝毫未变。他缓缓抱拳,声音沉稳如山,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御书房中:
“陛下明察。关外蹄声确如惊雷,然我营垒,亦坚逾寒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