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他单薄的身子,要将他卷走,大雨点砸在他脸上。
季赭倚靠着树干,仰头遮眼看了看,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首往前走。
摔倒了就站起来,站不起来,他爬都要爬回去。
“季赭。”
“季赭……”
这声音太熟悉了。
季赭抬手轻轻按压太阳穴,他肯定是要死了,临死前都幻听了。
雨越来越大,冲刷着季赭身上的污垢,将那些恶臭的腥味全都带走。
他有听到了桑阮喊他的名字。
喊叫声急促,一声接一声,可能是喊的有点久了,能微微听出嗓音发哑,但极力在放大音量。
他苍白的唇蠕动了几下,辣乎乎的嗓子像是开裂的土地,疼的像是要冒烟裂开。
“阮阮……”
【往左边走。】
桑阮早就下了马,将棕马的牵引绳绑在树干上,西处寻着季赭。
【麻蛋,还有多远。】
麻蛋播报:【显示就在附近,前边地上有血!】
桑阮小跑着过去,没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一堆尸体着实吓到她了。
“季赭?”
她呼了一口气,往死人堆里慢慢挪步。
“季赭。”
“阿愠?”
【麻蛋,他还活着吗?】桑阮嗓音有些抖,身上的衣料全都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身体,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麻蛋:【半死不活,再找找就在附近了。】
桑阮扒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用两只手挡住额间滴下的雨水,仔细看着地上的尸体。
没有季赭……
地上鼻青脸肿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喉管插着银镖显然是死了。
这人有点像……季序知。
桑阮在旁边看着,要是季赭在这里的话应该与季序知离的不远,雨水冲刷着地面,将血迹冲开。
她发现隐隐有血顺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去,赶忙顺着这条不太明显的印子走。
蓬松的松毛凹凸不平,能看出一脚深一脚浅的痕迹。
“季赭?”
唇瓣每张开一次,雨水就顺着她的口滴入,狼狈极了。
季赭徐徐前行,耳中进了不少水,加上下雨声,各种声音都弱化了几分,但他心里预感强烈,扶着树转身。
一抹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季赭!”
“阮阮。”
又是秋天。
上个秋天他逃命踩空从山坡上滚下,躺在黄土上听雨声虫鸣,等死的场景与今天重合。
桑阮看到季赭后,小跑着过去,身上的衣袍很重在她身后拉扯她,不让她跑过去。
几步路,好像走了很长时间。
“阮阮,你怎么……”
季赭话音未落,娇小的身影就来到他面前,的唇瓣吻住他。
浅尝轧制。
双额相抵,冰凉的雨水划过两人的脸庞。
温度是真实的。
季赭低低道:“我好脏……”
桑阮轻轻摸着季赭,探查他身上的伤口。
好多道伤疤。
季赭身上旧伤疤一道又一道,现下又增添新伤口。
桑阮心疼的紧,小心翼翼捧着季赭的脸,认真道:“不嫌弃你,你倒是嫌弃我起来了。”
季赭身上没有多少力气了,一整个人往桑阮身上倒。
他们面对面。
桑阮就这样任由季赭将头搭在肩膀上。
他虚弱地发出声音,“厉鬼配不上……你。”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将你扔在这喂狼。”桑阮身体娇小,只能尽力拖住季赭,“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
家?
季赭也有家啊。
他侧目怔怔看着桑阮,小公主脸上全是雨水,他身上的血水污垢脏了她的衣裙,她不嫌弃他,反而将他紧紧抓住,带他慢慢往前走。
“阮阮。”
“嗯?你不能治罪白羽,我逼他带我来钦州的。”
“嗯,谢谢你……”再一次救了我。
话说到一半堵在了嗓子眼里,雨越下越大,让人无法察觉季赭眼角滚落的泪珠。
前十九余载,没有人希望季赭活着……
突然有个圣洁到让他舍不得染指的小公主闯入他的生活中,告诉他,她希望他活着。
而一句想让他活着,救了他三次……
也救了他一生。
“我没杀老皇帝和季序知……”
桑阮扛着季赭的手臂带着他往马匹方向走,听到这话的时候她顿了下,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嗯,我的季赭是最好的季赭,厄运消散,你的未来只有好运。”
季赭怕啊。
怕控制不住自己,去将那些人全都杀了。
背上弑父杀亲的骂名,与最干净的她越来越远。
季赭嘴角微勾,“好运降临在了我身上,庆幸我这张脸能入阮阮的眼。”
桑阮虽然是个俗人,但也不只是单看脸。
他值得。
大朔老皇帝暴政,野心爆棚,再不易主,将会硝烟西起,民不聊生,天下难以太平。
季赭和别人不一样,他常将“杀了”挂在嘴边,可偏偏他说着最恶毒的话做着具有大爱的事情。
即便没有人懂他,他也要去做。
桑阮轻飘飘道:“你是季赭,第一次见面我便知晓你是谁,也只有季赭能入我的眼。”
季赭残存着一丝意识。
他没有想到桑阮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本以为他们后来的缘分是他强求来的。
本以为他们的开始的缘分是她看上了他的脸。
而是……
因为他是季赭,他们才会相遇。
所以她会送他面具,会将他困在公主府,全是想护住他。
被人护住的感觉真好。
“为什么?我……”
桑阮也不知道季赭哪来的力气说那么多的话。
她耐心说着:“别骂自己是卑劣之人、恶鬼、肮脏的人……听说大朔三皇子自小英俊不凡,我尝尝咸淡不行?”
始于任务,终于情。
季赭不再多问,不论是什么原因致使他们有了缘分,他都觉得幸运。
他被桑阮拖着在雨中慢步前行,如果身上没有这身伤就好了。
他就可以背着她找一处避雨处。
她身材苗条,带他一起走太为难她了。
“季赭,能够活着的话,你娶我吧。”
季赭笑了几声,牵连着伤口隐隐发疼。
“还是叫阿愠好听。”
“阿……愠~~”
桑阮将季赭弄上马背费了好大力气。
马匹上,季赭紧紧环着桑阮的腰,昏迷之前轻轻吐了几个字,“我会活着的,不然狗湛去刨我坟,让我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