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骤然被死寂吞噬的屋子,陈珊反手锁上门,“咔哒”一声在空旷中回响。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粗重的喘息在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弟弟的床铺空荡,母亲的气息己散。屋内陈设未变,却似被掏空,巨大的空洞感带着冰冷的呼吸,无声蔓延,挤压着她稀薄的空气。渐渐地,桌椅、墙壁模糊、扭曲,如同水波中的倒影,触之不及。突然,脚下地面裂开,她身体失控,向无底深渊急速下坠!惊骇冲破喉咙,变成一声短促的尖鸣,将她震醒。冷汗浸透内衫,她发现自己正瘫坐在地板上,手脚冰冷绵软,无力抬起。
韩恒名杳无音信,弟弟在关帝庙遭遇不幸,母亲消失在古刹山门后……命运的巨石接踵而至,沉重地砸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无人分担,无处排解。三年前,她还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娇花,如今却成了风雨中的孤蓬,刚满十七岁,便要为生计耗尽心力。前路茫茫,她如何独自扛起这乱世沉舟?恐慌如潮水,没过她的胸口,扼紧她的喉咙。
门外传来迟疑而温柔的叩击,打断了她的窒息。陈珊猛吸几口气,用袖子擦去泪痕和冷汗,勉强站起。拉开门栓时,她的手微微颤抖。
门外是郑加潮,昏黄光线勾勒出他宽厚的轮廓。“珊珊,饭好了,过去吃吧。”他的声音温和而小心翼翼。
陈珊点头,喉咙哽咽。她脚下生根,死死钉在原地。就在郑加潮转身欲走的瞬间,她终于冲破理智的闸门,嘶喊道:“二哥!你娶了我吧!”
这句话,像是灵魂深处的最后悲鸣,是溺入深渊之人伸出的最后一只手。她要的不是爱,是救赎,是摆脱孤独的绳索,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郑加潮如遭雷击,僵住不动。他转过身,瞳孔扩大,难以置信地盯着陈珊。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疯狂跳动,几乎撞碎胸腔。他从未想过陈珊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更未想过自己会被推向如此命运的交汇口。震惊、错愕、同情、责任……无数情绪轰然炸开。
“我……就想嫁人……嫁给你,二哥……”陈珊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极度虚弱和孤注一掷的颤抖。
郑加潮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他脑中一片纷乱:责任?怜悯?兄妹之情?荒谬?他该如何回应?
“你……是不愿?”见他不语,陈珊缓缓抬眼,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的希望如同萤火,即将被更深的恐慌和无助覆灭。
“不!不是!”郑加潮脱口而出,语气急切,“只是……太突然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珊珊,你还年轻,人生的路还长。婚姻是大事,岂能如此仓促?”
陈珊眼中的微光暗去,但倔强支撑着她没有垮掉。泪水无声滑落,她哽咽道:“二哥,我知道我样子不好看,脾气也不好……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靠谁了。弟弟走了,娘也不要我了……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了。”
郑加潮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庞和眼中的无助。他看得分明,这不是爱情的芬芳,而是溺水者的呼救。他把全部的重量都抛向了他。这让他喘不过气,心中弥漫着刺骨的疼痛。
他再次吸气,声音坚定而温柔:“珊珊,你听我说。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郑家的门永远为你开着。二哥永远是你二哥。”他稍作停顿,“至于婚姻……等你缓过这阵,心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
陈珊的泪水淌得更凶了。她听懂了郑加潮的真心和保护,但心底的空洞和恐慌岂是如此宽慰能填满的?她垂下眼睑,睫毛颤抖着,最终只挤出一个破碎的“好”。
望着她单薄的身影,郑加潮心中翻涌着酸楚和怜惜。他要护她周全。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陈珊时,却像被什么攫住。那件宽大的旧衫在她身上松松垮垮,衣襟的盘扣随着抽噎而颤抖。不经意间,衣料贴合的弧度勾勒出少女日渐的线条。一种陌生的悸动击中了他!郑加潮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呼吸一窒,一股暖流混杂着惊慌窜上脊背。
他惊觉!像被针扎了一样,自惭形秽。她在痛苦崩溃,他却在想什么?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咬紧牙关,试图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镇压下去。但陈珊那双盛满泪水和依恋的眼睛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思绪飘向十年前那个遥远的午后。他与璐瑶订了亲,但自她求学后便杳无音信。两家也渐渐断了往来,只剩一份名存实亡的婚约束缚着。
陈珊与璐瑶相去甚远,但苦难并未剥夺她的清秀,反而沉淀出一种独特气息。在这战时连州,还有几人记得他曾是郑家大宅的少爷?又有谁在意那份早己蒙尘的婚约?在长久的隔绝中,陈珊的脆弱与倔强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他心神失守。
“二哥……我不急的。我可以等。多久都行。”陈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烧灼般的固执。
这声音将郑加潮拉回现实。他望着她眼中的期待和托付感,沉默了片刻。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好。我会去禀明父母,听听他们的意思。”他知道这个模糊的态度足以点燃她绝望中的希望,但更沉重的抉择和责任己悄然压在自己肩头。
陈珊的眼眸中瞬间燃起微弱的光亮。她用力点头,泪水滑落,声音却平静下来:“我懂,二哥。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不会怨你。”
郑加潮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他定了定神让语气恢复平和:“珊珊先顾好身子。跟我过去吧饭该凉了。”他为她让开通向光亮的门廊。
陈珊顺从地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那间充满孤寂的空屋子走向那个还愿意为她敞开一丝暖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