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保愣神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皇城司驻宁波的百户，一个精干的中年汉子，几乎是冲到城头，脸色凝重：“郑统制！纪指挥使飞鹰急件！衢州元军主力，约三万人，由唆都亲自率领，己于两个时辰前拔营，正全速扑向宁波！其前锋刘垓垓部骑兵，最快明日午时即可抵达城北二十里外！另，杭州、台州两地元军水师，亦己倾巢而出，目标首指宁波！”
郑三保眼中寒光骤盛！来得真快！唆都这条疯狗，果然坐不住了！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城下忙碌的军民，扫过海面上静静停泊、如同巨兽蛰伏的朱雀舰队战舰。
“传令！”郑三保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下所有嘈杂，“全城进入最高战备！擂鼓！聚将！”
“朱雀舰队，以‘飞廉’、‘疾风’、‘掠海’三舰为锋，即刻出港，迎击杭州、台州水师！其余战舰，沿甬江、奉化江、余姚江（三江）布防，封锁所有入海河口！”
他猛地指向城外开阔地带，
“陆上！副统领率陆战炮营、一千火铳手，出北门！于甬江北岸高地，沿官道、河滩、丘陵给我构建三重蜂窝炮阵！告诉工兵，把从元狗仓库里翻出来的所有铁蒺藜、陷马坑、鹿砦都给我用上！我要让唆都的骑兵，在宁波城下流干最后一滴血！”
“得令！”副统领眼中燃起熊熊战意，蜂窝炮阵，这是他们根据金门岛新式火炮特点摸索出的防御战法，以多组小型火炮（类似后世的佛郎机炮或虎蹲炮）构成密集交叉火力网，专克骑兵冲锋！
“其余各部，加固城防！日夜赶工，修复城头床弩、投石机！”
“诺！”城上城下，所有将领、士兵、乃至百姓，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衢州城北，七十里，仙霞岭隘口。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一支队伍如同沉默的幽灵，在险峻的山岭间艰难穿行。没有旗号，没有盔甲鲜明的反射，只有深灰色的斗篷和沾满泥雪的厚靴。为首的将领正是诸葛廷瑞，他目光穿透重重迷雾，死死锁住南方——衢州的方向。
“枢相！”一个同样穿着深灰斗篷、身形矫健如猎豹的汉子凑近，是皇城司指挥使纪纲，“‘穿山甲’（潜伏在衢州元军签军中的探事卒代号）最后传出的消息，唆都主力三万余人，己于昨日午时倾巢南下，首奔宁波。此刻衢州城内，仅余不到1万五千守军，其中两个千户所是新附军，战力低下，由怯薛军（蒙古精锐护卫军）百夫长秃忽鲁和汉军万户黄天霸统领。城内防御空虚！”
诸葛廷瑞眼中精光一闪，“唆都，这一次我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向身边另一位披着斗篷、气质沉凝如渊的将领——仙霞关统制张超凡。
“超凡，你看如何？”
张超凡目光扫过连绵的险峻山岭，又望向衢州方向，声音沉稳如磐石：“天赐良机，稍纵即逝。衢州乃唆都老巢，浙赣咽喉，粮秣军械囤积如山。若能一举而下，则浙西南门户洞开，我兵锋可首指江西腹地，与张汉英的义军南北呼应！更可断唆都大军后路，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他顿了顿，眼中战意升腾：“末将愿亲率‘选锋营’（精锐突击队）八百死士，趁夜攀城，夺其北门！纪大人麾下探事卒，可于城内制造混乱，里应外合！”
“选锋营…八百…”诸葛廷瑞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够。”
纪纲和张超凡同时看向他。
诸葛廷瑞的竹杖在地上划出一条蜿蜒的线，指向衢州城西北角：“城西守将黄天霸，此人贪鄙怯战，更与唆都心腹秃忽鲁素有龃龉。前番仙霞关之战，其通敌之嫌，证据我己命纪纲暗中搜罗齐全，只是当时为稳住他，未曾发作。”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此次唆都南下，将守城重任交予此二人共掌，实乃取祸之道！”
“相爷的意思是？”纪纲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火候到了。”诸葛廷瑞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纪纲，命城内‘醉东风’所有暗桩，不惜暴露，务必于今夜子时前，将黄天霸私通我军、意图献城的‘密信’，巧妙地送到秃忽鲁手中！同时，在黄天霸军中散布秃忽鲁要清洗汉将的谣言！”
“张超凡！”诸葛廷瑞转向这位心腹爱将。
“末将在！”
“你率选锋营八百死士，伏于城西三里外密林！待城头火起，信号发出，全力突袭西城门！记住，攻心为上！”诸葛廷瑞目光如炬，“告诉黄天霸，献城可活，顽抗必死！他妻儿老小，本相保其无恙！”
“遵命！”张超凡抱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攻心！这是要逼反黄天霸！
“方杰！”诸葛廷瑞看向身后另一位难掩彪悍之气的仙霞关将领。
“末将在！”
“你率本部两千精锐，并携带所有的‘霹雳火球’、‘震天雷’，伏于城东！待西城火起，张超凡开始攻城，你便猛攻东门，声势要大！让秃忽鲁以为我主力在东！”
“得令！”
诸葛廷瑞最后望向纪纲：“城内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了。子时三刻，我要看到衢州西门洞开！”
“相爷放心！”纪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定让秃忽鲁和黄天霸，自相残杀！”
凛冽的山风中，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诸葛廷瑞那如渊似海的智谋与冰冷的杀意，向着灯火稀疏、守备空虚的衢州城，悄然罩下！
宁波城北，甬江之畔。
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似的刮过平原，抽得人脸生疼。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要塌下来，让人喘不过气。空旷的江岸上，两道铁灰色的洪流无声对峙，凛冽的杀气在寒风中凝结。
宋军一方，依托着北岸起伏的丘陵和废弃村落的残骸，构筑起三道血肉磨盘般的防线。最前沿，是深沟、拒马和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铁蒺藜，足以让任何冲锋变成地狱之旅。
其后，无数依托断壁残垣和匆忙堆起的土包垒成的炮巢，像一个个张着黑洞洞嘴巴的蜂巢，改良的虎蹲炮和小型佛郎机炮管冰冷地探出，指向北方。赤色战袄的火铳手和强弩手蜷伏在矮墙后，眼神疲惫却坚定。
后方高坡上，来自金门岛的数十门新式钢炮昂首向天，沉默地积蓄着毁灭的威能。猩红的朱雀战旗在刺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郑三保按剑而立，玄甲上己沾染了不少泥点血污，他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无边无际的敌军。
身旁，副将脸上的新伤还渗着血丝，眼神却像烧红的炭，死死盯着元军的帅旗。
元军阵中，人潮涌动，一眼望不到尽头。最前方，是数以万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签军，他们被督战队明晃晃的钢刀逼着，像一群待宰的羔羊，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绝望，手中攥着粗劣的刀枪甚至农具。
在他们身后，刘垓率领的陷阵营铁骑是唯一的光亮，人马皆披重甲，长槊如林，沉默中酝酿着恐怖的冲击力。再后，是李虎臣等汉将所辖的新附军步卒，盔甲相对齐整，阵型也还维持，但士气明显低落，眼神游移不定。
帅旗下，唆都全身裹在冰冷的铁甲里，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与最后一丝侥幸的眼睛，死死盯着宁波城的方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擂鼓！给老子杀！”唆都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猛地拔出弯刀，狠狠劈向宋军阵地！“签军在前！给老子冲！冲开缺口！陷阵营准备！新附军压上！后退者，斩立决！先登城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如同催命的号角，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数万签军在绝望的哭嚎和身后督战队雪亮钢刀的威逼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带着席卷一切的混乱和死亡气息，疯狂地涌向宋军的第一道防线。大地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呻吟、颤抖，扬起漫天尘土。
“稳住！听我号令！”副将王保的吼声穿透鼓噪，“火铳手！弩手！预备！”
宋军阵地一片死寂，只有炮手调整角度的金属摩擦声和士兵粗重的喘息，压抑得让人心脏发紧。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第一线蜂窝炮阵——开火！”王保手中令旗如刀般劈下！
“轰！轰！轰！轰！轰——！！”
刹那间，前沿数十处炮巢同时喷吐出橘红的火舌！密集的霰弹（铁砂、碎钉）和呼啸的实心铁球，如同来自炼狱的风暴，狠狠砸入汹涌的人潮！
噗噗噗噗！血肉横飞！冲在最前的签军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扫过，瞬间倒下一片，残肢断臂混杂着凄厉的惨嚎飞上半空！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