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金陵城浸泡在血雨里。
镇河铁牛的残骸坠入秦淮河，浊浪如千万条黑龙倒卷苍穹。陆昭然被洪流砸向石桥墩的刹那，玄微子的嘶吼穿透雨幕：“河脉断了！快封住裂口——”
桥面青砖寸寸龟裂，十二座水闸接连崩塌。浪峰间浮沉着青云剑派弟子的尸首，那些被相柳分魂操控的修士，临死前还死死攥着刻满符咒的人骨剑鞘。
“救…救命啊！”
稚嫩哭喊刺破雷声。陆昭然抹开糊住左眼的血水，只见洪峰漩涡中沉浮着竹编摇篮——先前在漕船火灾中救下的婴孩，此刻正被激流卷向断桥下的铁矛丛林！
右臂妖纹骤然灼烫。
“别动用烛龙之力！”玄微子掷出的青铜卦盘悬在河面，卦象却崩成碎片，“你三魂缺一，再催妖魄必堕修罗道！”
陆昭然己纵身跃入怒涛。
水流如钢鞭抽打脊背，妖纹顺着脖颈爬上颧骨。左眼金瞳怒睁，洪流在他视野里化作缓慢移动的透明丝线，摇篮卡进的礁石缝隙清晰可见。就在指尖触及竹筐的瞬间，相柳分魂的尖啸首贯脑髓！
九颗蛇首虚影从水下闪过，婴儿襁褓内缝着的青云剑派徽记泛起青光——这竟是诱捕烛龙血脉的活饵！
轰！
相柳毒牙贯穿肩胛的剧痛，反倒压下了魂魄撕裂感。陆昭然死死护住婴儿蜷进礁洞，断水刀反手劈向蛇影。刀刃斩过虚影竟溅起黑血，水中传来女子癫狂的笑声：“好个巫妖孽种，竟能伤我分魂！”
青云剑派大师姐林晚照的面孔浮出水面，脖颈却拧着九道蛇形凸起。
妖纹彻底失控。
“吼——！”非人的咆哮震碎礁石。陆昭然右臂鳞片疯长，指甲化作利爪撕开相柳虚影。黑血喷溅处河水沸腾，无数气泡裹着尸骨翻涌——那竟是先前沉溺的修士残躯！
林晚照的冷笑凝在嘴角。
她看见少年脊骨刺破麻衣，玉青色龙鳞覆满后背，左眼金瞳竖立如烛阴。秦淮河倒灌的巨浪悬停半空，燃烧的雨滴凝成血色琉璃，在龙威中震颤嗡鸣。
“烛龙返祖？”林晚照狂喜前扑，“吞了你，何须再饲相柳大人分魂——”
铮！
赤金光刃斩断暴雨。
林晚照的右臂齐肩而断，焚天羽刃擦过陆昭然的龙鳞，在河面犁出百丈沟壑。金翅劈开云层的刹那，迦楼罗悬浮于雷暴中心，妖瞳锁定相柳分魂：“滚回你的九幽水潭！”
羽刃风暴绞杀九道蛇影。
陆昭然却在龙化中彻底迷失。龙尾扫塌半座钟楼，利爪抓向哭啼的婴儿——
“醒来！”迦楼罗俯冲擒住龙腕，妖力粗暴贯入经脉，“看看你护住的是什么东西！”
鳞爪捏碎的襁褓里，滚出的竟是刻满献祭符的青铜人偶！婴儿啼哭化作相柳的讥笑：“黄泉路上，我替妖皇谢过你的精血……”
龙啸震碎人偶。
陆昭然竖瞳缩如针尖，最后的人性在妖瞳里明灭：“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被算计的？”
龙尾卷起滔天巨浪砸向迦楼罗。
“冥顽不灵！”金翅妖王羽刃翻飞，却不敢斩向逆鳞要害。龙化烛龙撞塌栖霞山门，古刹佛像在龙息中熔成金浆。玄微子踉跄追来时，正见迦楼罗徒手掰住龙角，焚天羽刃抵住陆昭然心口：“再进一步，妖皇精魄与汝皆亡！”
暴雨冲刷着龙鳞血迹。
陆昭然忽然不动了。他垂首望向水中倒影：玉青鳞甲覆面，金瞳如炼狱熔炉，唯有左胸未被鳞片覆盖的皮肉上，残存着幼时母亲绣的平安符。
迦楼罗的妖瞳掠过波动。
“原来是她…”金翅缓缓收拢，“难怪妖皇精魄择你而栖。”
羽刃突然刺穿自身掌心。
血咒在暴雨中凝成凤凰虚影，迦楼罗染血的手按上陆昭然眉心：“以吾真名迦楼罗立誓，血契结印——妖域十三城为你护道三载，换他日妖皇精魄重归离火深渊！”
血契烙入神魂的刹那，陆昭然窥见迦楼罗的记忆碎片：千年前昆仑之巅，烛龙与凤凰共守天地柱，妖皇精魄本是镇守九洲的天地本源！
雷暴被血契染成赤金色。
迦楼罗的金翅陡然黯淡，三根本命金翎没入陆昭然心口。相柳的尖啸破空袭来：“叛徒！竟将妖域气运赌给杂种——”
九颗蛇首咬穿迦楼罗后心！
金翅妖王折身将陆昭然甩向玄微子，焚天羽刃炸成漫天流火：“走！血契己成，十三城主自会寻你…”
最后的光影里，陆昭然看清迦楼罗被蛇牙贯穿的胸膛内，竟嵌着半枚烛龙逆鳞——与他母亲遗留的平安符同源同脉！
“母亲…是妖域城主？”他咳着龙血坠落山崖，玄微子的卦盘托住他下坠的身躯。
秦淮河底忽现万丈沟壑。
相柳真身冲破封印的瞬间，燃烧的迦楼罗金羽如陨星砸落，每一根翎毛都刺入蛇瞳。
陆昭然在昏迷前抠下心口龙鳞。
那片沾染迦楼罗妖血的玉青色逆鳞，被他狠狠扎进栖霞山断崖。鳞片生长为碑的滋啦声里，血契咒文漫山遍野亮起：
“妖域迦楼罗，焚翼镇相柳于此—— 血债未偿前，天地共鉴此鳞为证！”
玄微子拖着卦盘跪倒在泥泞中。
他看见碑文渗出的血水逆流成河，竟与先前毁去的镇河铁牛残骸共鸣。更骇人的是陆昭然脊背——玉青龙鳞褪去后，的皮肤上浮现血色星图：北斗勺柄指向北方，那正是天枢阁所在的玄都玉京山！
卦盘碎片突然悬浮拼合，显现出柳七娘引魂灯曾照出的预言：三魂缺一者，终将以妖皇精魄填天地裂隙。而此刻北斗星图的位置，赫然是云青崖镇压昆仑龙脉的祭坛…
雨停时，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陆昭然蜷在石碑阴影里，指尖无意识着半片焦黑的凤凰金羽。百里外秦淮河底，相柳被焚天羽钉穿的伤口深处，一点烛龙金瞳的微光悄然蛰伏。
迦楼罗最后的话语随晨风飘散：
“妖纹噬体非劫难…是天地在唤镇守者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