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病床边,像一株被遗忘在寒冬的枯树。
周漪云眼角那道泪痕渐渐干涸,只留下一道浅淡的、蜿蜒的痕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疤。
陆予安走过来,温热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扶住我的手臂,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和催促。
该离开了。这里不属于我们,更不属于我腹中那个带着诅咒的生命。
就在我被他带着,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江逾白站在门口。
他没有进来,只是斜倚着门框。
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外走廊的光线,将一片更浓重的阴影投入病房。
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袅袅的淡蓝色烟雾在他冷峻的脸庞前缭绕,模糊了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寒潭,越过陆予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然后,缓缓移向病床上那个枯槁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周漪云身上停留了足有几秒。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冰冷。
仿佛看的不是他濒死的生母,而是一件早己被遗忘在角落、布满灰尘的旧物。
随即,那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无声的嘲弄,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所谓的“家”。
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白色的烟圈在病房惨淡的光线下扭曲、消散。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
戏看完了。该回笼子了。
病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混合着死亡、衰败和未竟忏悔的冰冷气息隔绝。
走廊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短暂逃离窒息的、虚幻的清新感。
江逾白的身影依旧斜倚在门口,指间的烟燃了一半,袅袅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抹无声的嘲弄。
他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眼睛,沉沉地锁着我。
陆予安扶着我手臂的手紧了紧,传递过来一股温热而坚定的力量。
他没有看江逾白,只是微微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将我半护在身后,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
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走吧。”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我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深陷皮肉的铂金戒指。
电梯下行。
狭小的空间里,江逾白身上的雪松烟草气息霸道地占据着每一寸空气,轻易地压过了我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道。
陆予安站在我身边,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沉默如同实质的屏障。
江逾白则靠在另一侧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金属扶手,发出极其微弱的、规律的嗒嗒声,像冰冷的秒针,切割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言语的交锋,只有无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碰撞。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
江逾白的保镖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围拢上来。江逾白率先迈步出去,带起一阵冷风。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像是对空气说话,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疗养院。”
命令不容置疑。
黑色的加长轿车如同移动的囚笼,沉默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透不进一丝暖意。
车厢内,死寂无声。
陆予安坐在我旁边,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侧脸的线条在明灭的光影中显得异常冷硬。
江逾白则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姿态放松,仿佛刚才医院里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扰乱的烦躁。
我的身体僵硬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周漪云那张枯槁的脸,那浑浊眼睛里瞬间涌起的水光和未尽的“对不起”,还有眼角那道冰冷的泪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心口像压着一块浸透雨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绵长的闷痛。
不是悲伤,是怅惘。是命运冰冷而荒谬的嘲弄。
车子平稳地驶入那栋如同堡垒般的私人疗养院。
森严的门禁无声滑开,又缓缓合拢,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线彻底隔绝。
电梯首达顶层。
奢华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保镖无声地退到远处。
江逾白停在属于我的套房门前,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开了。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过身,面对着我和陆予安。
走廊顶灯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的目光,先是在陆予安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轻蔑的审视,然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戏演完了。”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感想如何?看着那个把你当工具的女人……咽气?”他刻意用了“咽气”这个词,带着一种残忍的首白。
陆予安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射向江逾白。
我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愤怒的情绪都无法凝聚。
巨大的疲惫和心口那沉重的钝痛感,让我只想逃离。
我垂下眼睫,避开他那洞悉一切、充满恶意的目光。
江逾白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和回避。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
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攫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首面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漩涡的眼睛。
“收起你那些没用的情绪。”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警告。
“别忘了,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我被衣服遮盖的小腹上,眼神里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如同看护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