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牵动嘴角,想挤出那个熟悉的微笑,却发现肌肉有些僵硬。
对着周漪云,对着需要讨好的外人,那个面具似乎能自动戴上。但对着旁边这个刚刚与我互相撕咬又短暂依偎过的“哥哥”,那个笑容卡住了,显得虚假又笨拙。
我最终只是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和那些顽固的琴键较劲。
间隙休息时,周漪云端来茶点。她姿态优雅地放下托盘,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肩膀。
那里,衣服下藏着他留下的齿痕。
“肩膀怎么了?看着有点别扭。”她随口问道,手指却精准地隔着衣料按在了那处伤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我身体瞬间绷紧,几乎要弹开,却强行克制住了。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个被触碰的点。
我抬眼,正对上江逾白看过来的目光。他手里捏着一块精致的点心,动作顿住了,眼神深得像井。
“没、没什么,周阿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平稳,“昨天在楼梯上不小心撞了一下。”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声音大得我怀疑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撒谎。
对这个掌控着我命运的女人撒谎。指尖冰凉,藏在琴凳边微微蜷缩。
周漪云的手指又按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像在确认什么。
她没再追问,只是“哦”了一声,收回了手,目光转向江逾白,瞬间染上了真实的温度:“逾白,累不累?今天弹得真好。”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带着明显烦躁情绪的音符猛地砸了出来。
是江逾白。
他不知何时把手里那块点心狠狠摁在了琴键上,奶油黏糊糊地糊在琴键上。
他看也没看那片狼藉,也没看我们任何人,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烦死了。”
他丢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琴房,把满室的寂静、老师的愕然、周漪云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以及我擂鼓般的心跳,都甩在了身后。
阳光依旧明亮地铺在昂贵的木地板上,照在那片黏腻的奶油和点心渣上,也照在我冰凉的手指和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钢琴优雅的曲线投下沉默的阴影,笼罩着我们——周漪云蹙眉盯着门口,老师尴尬地收拾着琴键。
而我,僵坐在琴凳上,肩膀的疼痛和说谎带来的惊悸交织在一起,比那天灌下的威士忌还要灼烧喉咙。
这脆弱的、建立在互相伤害与短暂舔舐之上的和平,像阳光下易碎的肥皂泡,只轻轻一碰,就濒临破灭。
琴房的门在江逾白身后重重关上,那声闷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我的心上。黏腻的奶油在琴键上缓慢塌陷,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周漪云脸上的阴云只聚集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立刻换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转向老师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王老师,真不好意思,这孩子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让您见笑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耽误您时间了。”
老师连忙摆手,收拾琴谱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没事没事,周女士,我理解,那…今天就先这样。”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弥漫着无形硝烟的战场。
门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周漪云。
阳光依旧灿烂,落在那片狼藉上,刺眼得过分。
周漪云没有立刻去看那架昂贵的钢琴,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的寒意。
“去清理干净。”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划过玻璃,“用温水,软布,小心点。这架琴的价值,不是你能想象的。”
“是,周阿姨。”我低声应着,起身去拿清洁工具。
肩膀被按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刚才的谎言有多拙劣。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首黏在我的背上,像冰冷的蛇。
清理的过程异常艰难。奶油渗进了象牙琴键的缝隙,黏腻顽固。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周漪云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他为什么总这样?”
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开口,问的却是江逾白。也许潜意识里,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或者,试图理解这混乱漩涡的核心。
周漪云的目光终于从琴键移开,落到我脸上。
她精致的眉梢似乎挑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为什么?”
她轻轻重复,嘴角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因为他父亲抛弃了我们,因为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欠他的,因为……”
她的目光扫过我沾着奶油的指尖,意有所指,“……他需要发泄。而你,”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冷硬,“就是带回来给他发泄的。所以,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委屈,想办法让他顺心,这才是你的本分。做不到,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我试图包裹起来的脆弱。
原来如此。存在的价值。
我捏着软布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原来我连“玩具”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情绪垃圾桶,一个可以随意打砸的沙袋。
清理完琴键,我默默收拾好工具。周漪云早己离开,大概是去安抚她那个“需要发泄”的儿子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水晶吊灯的光线冰冷地切割着空间。
肩膀的伤处一跳一跳地疼,胃里却空得发慌,那点早餐早就被刚才的紧张和恐惧消耗殆尽。
我走向厨房,想倒杯水。刚推开门,就撞见了靠在冰箱门上的江逾白。
他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易拉罐被捏得微微变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戾气。
他显然听到了我和周漪云在琴房外的对话。
空气瞬间冻结。
西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可乐,喉结滚动,冰冷的液体滑下,似乎也带走了他眼中最后一点情绪,只剩下空洞的漠然。
“听到了?”他嗤笑一声,声音带着碳酸饮料刺激后的沙哑,“发泄的工具?呵,定位倒是精准。”
他随手把捏瘪的易拉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凝滞。
他朝我走近一步,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可乐的味道。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在审视一件物品,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我肩膀的位置。那里,衣服下的齿痕还在隐隐作痛。
“疼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问今天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