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猛地拉开了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没有被他用力摔上,只是沉闷地、带着巨大吸力一般地,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比任何愤怒的巨响都更沉重。
那咔哒一声,像一根细针,扎进了心口深处。
比昨夜江逾白咬下的那一口,更加精确地命中了某个柔软而脆弱的位置,鲜血淋漓。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短暂照亮过生命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就这样被毫不犹豫地关在了门外,被彻底隔绝在了这片由江逾白的气息所构成的、冰冷而巨大的玻璃罩外。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温暖明亮。可这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立着。
衣领下,江逾白留下的齿痕还在持续地、有节奏地跳痛着,一下下,提醒着昨夜的风暴和今晨的宣判。
而心脏的位置,因为那扇门关上的咔哒轻响,被另一种更深更钝的撕裂感无声地蔓延占据,几乎要停止跳动。
门厅柜上的便利店袋子沉默地放着,透明的塑料外壳下能看到一盒胃药和温热的瓶装奶茶,是他上次来的时候记得我有点不舒服买的。
那袋子边缘被刚才摔落时压得有些变形,在明亮起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狼狈。
我惊异地发现陆予安并没有走远。
隔着厚重的门板,没有愤怒的吼叫,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有死寂——一种远比任何声音都更沉重的死寂。
那扇被轻缓合拢的门,隔绝的似乎不是距离,而是某种……他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的核心。
我能听见他压抑在胸腔里、沉重而短促的呼吸声。
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时间在窒息的寂静里失去刻度。
门锁终于再次发出轻微的电子音。不是“咔哒”,是更低沉的机械解锁声。
门被猛地向里拉开,带着一股风。
他就站在门外,一步未动。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进来,逆光勾勒出他宽阔紧绷的肩膀轮廓,那张平日盛满阳光和笑意的脸,此刻像被冻住了。
眉骨压得很低,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
他看着我,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质问,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的剧痛、被欺骗的钝击,以及一种试图穿透迷雾般固执的探询。
“昨晚,”他的声音嘶哑,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像在砾石上拖行,“他就在这里?”
他没有等我的回答,或者说,我的答案早己写在那片齿痕和他残存在空气里的冰冷雪松气息里。
他的目光像燃烧的探针,一寸寸刮过我的脸,试图在我躲闪的眼神和苍白的皮肤上找到更多他无法理解的蛛丝马迹。
“他伤了你?”第二句问话,声音更哑,带着一种几乎要破碎的紧绷感。
这一次,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我拢紧衣领的手上,仿佛要灼穿那层属于江逾白的布料,灼透皮肤,看到底下新鲜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暴力痕迹。
“不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蛛丝,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却被门框抵住,“他……” 喉咙被更深的苦涩堵住。
解释什么?否认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还是剖开那个他无法理解的病态世界?
我的迟疑和欲言又止,像汽油浇在了他眼底翻涌的火焰上。一首竭力压抑的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不是什么?!”陆予安一步跨进门里,高大的身影瞬间遮蔽了门口倾泻的阳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阴影笼罩下来。他一把抓住了我试图藏在身后的手腕!
不是江逾白那种宣告式的禁锢,而是一种带着焦灼的、试图证明什么的力道,握得很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他的手指滚烫,皮肤下的血液似乎都在激荡奔流。
“郁棠!”他几乎是低吼出声,胸腔起伏得厉害,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无法理解的火焰。
他用力将我被他握住的手腕拽到两人之间,暴露在阳光和空气里。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猛地拉高了我身上那件宽大套头衫的袖口!
啪嗒。
什么东西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不是药瓶。是他的心?
袖口被强硬地拉高至手肘,皮肤骤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刺目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我小臂内侧那片斑驳的青紫——不是暧昧的吻痕,是昨晚在门边挣扎时被门框挤压撞击留下的。形状扭曲狰狞,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陆予安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在那片青紫撞入眼帘的瞬间,戛然而止。
沸腾的愤怒和焦灼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遭遇重击后的茫然所取代。
他像被按了暂停键,死死盯着那片丑陋的伤痕,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什么。
阳光静静流淌。空气凝滞得没有一丝声音。
我手腕被他攥在滚烫的掌心,手臂暴露在空气里,那片青紫像一张无声的控诉状,在晨光下沉默地摊开。
他那双燃烧着火焰和痛苦的眼睛,慢慢挪开,最终落回我的脸上。
眼神变了。不再仅仅是愤怒和困惑,那里面翻涌着更复杂的东西——一种巨大的错愕,一种被更深、更黑的海水淹没后的窒息感,还有……一种缓慢升腾起的、冰冷彻骨的恐惧。
那恐惧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眼前看到的、被强行撕开缝隙内里所显露出的景象——那片青紫背后,是另一个男人带来的暴力,以及更无法理解的……我在其中的存在状态。
这恐惧比任何斥责都更重。
他没有再看那片齿痕,也没有再看那个药瓶。
他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感,仿佛脱力,又像是触碰到某种无法言说的禁忌而不得不放手。
他退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依旧投下长长的阴影,但笼罩在我身上的那份无形的焦灼与威压,消失了。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此刻却如同覆满坚冰的眼睛,最后沉沉地扫过我暴露在外的小臂上那片狰狞的青紫,然后转身。
这一次,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他走了出去。门外阳光灿烂,世界依旧在运行。
我缓缓放下被拉高的袖口,布料重新覆盖上那片青紫的皮肤,带来一层薄薄的、遮蔽脆弱的遮掩感。
门厅柜上,那个压扁的便利店袋子孤零零地站着,旁边是寂静无声的药瓶,和被遗弃在地板上的、未完成的问号。
那扇门关上了。轻缓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