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丰贸易办公室，烟雾缭绕。
叶念祖盯着桌上那张写满数字的草稿纸，眉头拧成了结。
郑荣的建议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整晚：这生意稳赚，但是——
前提是得先砸钱，而且是大钱。
“大佬，算清楚了。”
张连生放下钢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租个能塞五十人的工场，加上设备、工具和前期改装，最少要十五万。景叔那边订五百台电视、两千台收录机，按日本二手市场的价，至少三十万。”
“西十五万……”
叶念祖吐出一口烟圈，“我们账上现在有多少？”
“公账里头不到十万。”
张连生苦笑，“码头和食肆的保护费刚收上来，可下个月兄弟们的薪水都指着这点钱。”
其实作为社团红棍，有自己的地盘，在现在这个社团还能打横走的年代，原本可以混得挺潇洒的。
但叶念祖一来刚上位，还没来得及捞钱；二来，他之前的前身又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兄弟有难慷解囊的性子，存不下一块三毛。
更重要的是，为了独霸葵涌码头这块地盘，和为日后洗白考量，他把旗下最赚钱的偏门生意，譬如夜总会、麻将馆、烟档全都交了公，现在手里只有几个食肆、菜栏和果档，根本解不了渴。
卷毛强在一旁忿忿道：
“丢！早知道当初就不把夜总会那些肥肉扔出去了！”
“马后炮！”
叶念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不扔出去，现在社团那群狼早把码头啃得渣都不剩。”
他掐灭烟头：
“等我明天，到外头去碰碰运气。”
……
中环，汇丰银行大厦。
叶念祖理了理领带，带着黑柴大步走进玻璃旋转门。
和之前在大昌的境遇一样，霍霄霆的名片有种让人视线抬高，笑容展开的神奇魔力。
前台小姐不仅毕恭毕敬地把他们领进了会客室，还奉上手磨咖啡两杯。
十分钟后，秃顶的英国经理大卫·威尔逊走进会客室。
秉承英国佬的刻板，他的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画出来的：
“叶先生这次过来，打算贷多少？”
“五十万。”
叶念祖用流利的英文答道，推过顺丰贸易的营业执照，“用码头仓库抵押。”
黑柴给吓了一跳，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盯着自家老大。
威尔逊翻着文件，然后摘下眼镜：
“抱歉，贵公司的营收流水……似乎不足以支撑这笔贷款？”
“现在不够，不代表以后不够。”
叶念祖眯起眼，“我们跟霍家也是有合作的。”
“霍氏？”
威尔逊顿了顿，然后把名片递回来，笑容依旧，“如果你能出具和他们签订的合同，又或者担保函，我会很乐意批复这笔贷款。”
两人一前一后，悻悻然地走出汇丰。
黑柴依然保持着观赏耶稣的眼神：
“大佬，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鸡肠（英文）？”
叶念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夜校！叫你去还不去？”
“去！我一定要每晚都去！”
黑柴突然来劲了。
“唉，会英文也没用啊……人家还是不肯贷。”
叶念祖叹了口气，又赶紧振作起来，“走，咱们找家华资银行碰碰运气。”
第二站，东亚银行。
华人经理倒是客气，那笑容也比老外真诚多了。
可一听抵押物是社团控制的码头，他便立刻变了脸色：
“叶先生，不是我不帮你，但董事会刚通过新规——社团背景的资产，一律不接。”
叶念祖眉头一皱：
“不对吧，你们去年给十西卡的两家夜总会都放了贷，怎么今天就改了口？总不会是觉得我们和盛的牌子响不过十西卡吧？”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经理擦着汗赔笑，“此一时彼一时嘛。现在廉政公署查得紧，我们也要避嫌……”
“廉政公署？他们还管这个？”
黑柴在旁边插话道。
“嘿，他们连警察都敢管，还管不了我们？”
经理叹了口气，指指天花板，“人家上管天下管地，除了事头婆（英女王），谁都不买账。”
话己至此，叶念祖和黑柴对视一眼，也只好告辞离开。
接下来，无论是外资的渣打，还是华资的恒生，就算拿着霍霄霆的名片敲门进去，最后都是空手而归。
……
下午，跑了一天的叶念祖和黑柴回到办公室。
黑柴一把扯开领带，就开骂：
“丢！这帮银行佬，比庙街的姑爷仔还势利！”
叶念祖颓然地坐在老板椅上：
“要不……明天你去问问西眼明，看看把外面那台凌志押给他，能给多少？”
“不行！”
卷毛强和黑柴异口同声地喊道。
“大佬，你怎么说也是和盛的红棍，没有辆车代步，难道要跟外面那些草鞋一样挤小巴？传出去，整个堂口都被人笑脱裤！”
卷毛强反对道。
黑柴也应和道：
“就算西眼明肯点头，按他那死人骨头里头都能榨油的性子，又能给多少？对我们现在缺的来说，也不过凑个边边角角罢了。不值当！”
说完，他又转而建议道：
“要不……找阿公商量一下？”
“社团要我们是给它赚钱的，不是替它花钱的。”
叶念祖摇摇头，“九出十三归，利滚利能压死人。我可不想让肥龙上这里来泼红油。
再说了，借那么一大笔钱，乐先生肯定会过问。那到时候说还是不说？不说，那就是对阿公不忠，等着吃家法；说，那就未煮饭就多了双筷子，估计还得吃最大碗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就连杨港生也在一旁挠起了头。
这时，张连生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大佬，刚收到王浩那边发来的电报，说批文搞定了，这个月就可以发第一批货！”
他刚说完，脸上的笑就僵住了，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人，“怎么？你们听到这消息……不高兴？”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
叶念祖苦笑道。
这可真是道催命符啊……
卷毛强也急得一拳砸在大班桌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特么不如去抢银行！”
这句话好像道闪电劈在了叶念祖脑门上。
他猛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对啊！
老子是什么人？
老子是混社团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