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苏浅月散财二字掷地有声，激起千层浪。
死寂过后，是更为猛烈的爆发。
“孽障！疯子！你这个疯子！”苏伯庸气得须发皆张，指着苏浅月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要毁了苏家百年的基业啊！”
“祖宗蒙羞！家门不幸啊！”
几个族老捶胸顿足，哭嚎声听起来比唱戏还真切几分。
苏浅月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她提着裙摆，踩过满地狼藉，步履从容地走到那张被她踹翻后又勉强扶正的八仙桌前。
“啪——！”
一叠厚厚的文书被她干脆利落地摔在桌面上。有泛黄的地契，有盖着银行红印的票据，还有几张她母亲当年陪嫁的私人银庄存单。这些是她重生后第一时间就从隐秘夹层中取出的，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保障，也是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的私产。
桌边的几个旁支叔伯，眼珠子瞬间就黏在了那叠纸上，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方才的义愤填膺被赤裸裸的贪婪所取代。
“这些，够不够买苏家一个清净？”苏浅月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从今日起，苏家旁支，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在族中无所事事、只知伸手要钱的，都到账房领一笔钱。”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轻蔑的施舍。
“然后，滚出苏家，滚出江城，自谋生路。苏家，从此不养闲人，不养蛀虫！”
“你……你这是要分家？！”一个尖嘴猴腮的远房叔叔颤声问，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不。”苏浅月摇了摇头，纠正道，“是清理垃圾。”
此话一出，人群再次哗然。这己经不是羞辱了，这是将他们所有人的脸面都踩在脚下。
然而，不等他们想出更激烈的言辞，苏浅月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世骇俗的宣告。
“至于苏家本家的产业，城里的工厂，郊外的商铺，我打算尽快折价卖了。”
“什么？！”这次连苏伯庸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卖了？浅月，你知不知道那些产业是苏家几代人的心血！”
苏浅月像是没听到他的痛心疾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眼神里透着一股近乎神圣的狂热：“卖掉家产换来的钱，一部分，我要捐给那些真正为国为民，却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英雄好汉！”
她扬起下巴，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响彻祠堂。
“我要让他们有力气，有枪炮，去打跑洋人，去推翻那些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军阀！”
石破天惊！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她疯了，现在，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通敌叛国的逆贼！
“你……你这是要资助乱党！”苏伯庸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后退一步，仿佛苏浅月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
一首觊觎家产的堂兄苏明哲，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自以为抓住了苏浅月的死穴，猛地跳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喝道：“苏浅月！你疯言疯语，大逆不道！各位叔伯长辈，她要把我们整个苏家拖下水陪葬！我们不能再由着她胡来了！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拿下，送到马大帅府上请罪！”
苏明哲早就和马大帅的副官暗通款曲，只要苏浅月被送走，苏家这份家业，他有的是办法弄到手。
几个早就被他收买的家丁立刻应声，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祠堂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可苏浅月依旧站在那里，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只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怜悯地望着上蹿下跳的苏明哲。
“堂兄，你这么着急把我送给马大帅，是怕你暗中挪用公款，勾结城西恒通贸易行的刘老板，准备用三成的低价吞掉我们家码头仓库的事，被发现吗？”
苏明哲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却开始飘忽。
“胡说？”苏浅月冷笑一声，从那叠文书中又抽出一本不起眼的青布账本，随手扔到苏明哲的脚下。“去年腊月十二，你从账房支取三千大洋，说是为城北的织布厂购进洋纱，可钱却转手进了恒通贸易行的户头。今年开春，你又以仓库盘点为由，偷偷调换了三船上好的丝绸，换成了次等品，差价一千五百大洋，落进了你自己的口袋。”
她每说一句，苏明哲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连他爹苏伯庸都不知道，苏浅月这个不问世事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浅月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还有，你写给刘老板的那封信，说只要我嫁给马大帅，苏家群龙无首，你就能说服我爹，把码头仓库的经营权转让给他……那封信，想不想我当众念给大家听听？”
“不……不要！”苏明哲彻底崩溃了，冷汗浸透了他的背心，双腿一软，竟首接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全场死寂。
族人们的眼神在苏浅月和苏明哲之间来回转换，怀疑，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后的恐惧。这个平日里看似温婉的大小姐，手段竟如此狠辣，对家族的龌龊了如指掌！
“把他和他那几个狗腿子，都给我拿下，关进柴房。”苏浅月淡淡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那几个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家丁，此刻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向苏浅月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最后还是哆哆嗦嗦地上前，将己经如泥的苏明哲拖了下去。
清除了最大的障碍，苏浅月环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重新变得清冷而威严。
“即刻起，成立苏家家产清账小组，由我亲自负责。福伯，你带两个信得过的人协助我。限期三天，完成对所有旁支的家产核估和遣散银发放。”
她看向那几个还呆立原地的族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各位长辈，时代变了。苏家这艘破船，再不修补，就得沉了。你们是想拿着一笔体面的养老钱，安度晚年，还是想跟苏明哲一样，被扫地出门，身败名裂？”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看着祠堂内众人或贪婪，或恐惧，或算计的嘴脸，苏浅月心中一片冰冷。
她要散尽这腐朽不堪的家族根基。
她要聚那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前世，苏家这艘大船沉没时，悄无声息，只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这一世，她偏要亲手把它砸碎，让这变卖家产的响声，震彻整个神州！
她知道，三天时间，清算如此庞大的家产，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些即将被剥夺利益的旁支族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城外，那位贪婪的马大帅，和他那明晃晃的马刀，己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