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坡的血腥味尚未散尽,苏浅月的书房里,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己经铺满了整张红木书桌。那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和符号,从江城一路向南,蜿蜒穿过数个军阀的防区,最终指向一个被红色圆圈圈起来的偏远山区。
“小姐,这……这太疯狂了!”福伯看着地图,声音都在发颤,“这简首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枪口里送!沿途要经过赵督军、孙传芳、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号的土匪山寨,别说运送物资,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苏浅月没理会福伯的惊呼,她用发簪的末端,轻轻点着地图上的一处隘口:“从这里走,看似是赵督军的地盘,但他和驻扎在西边的陈旅长貌合神离,防线有个三十里的真空带。再往南,翻过野狼山,不走官道,走茶马古道,那里是三不管地带……”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仿佛在谈论一笔寻常的生意。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凌风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鹰隼般的锐利。他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地图上,只看了一眼,便沉声开口:“这条路,看似九死一生,实则是生门。军阀之间互相猜忌,防线漏洞百出。土匪只求财,只要伪装得当,给足买路钱,反而比官兵更讲规矩。”
他的话,瞬间让福伯的惊恐变成了错愕。
苏浅月抬眼看向凌风,这几日,她亲自换药,亲眼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如何从血肉模糊到慢慢愈合,那份亏欠感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我需要组建一支商队,”苏浅月收回目光,“表面上,是去南边贩卖北地的皮货,实际上,车厢夹层里,要塞满根据地最急需的盘尼西林、食盐、手术刀,还有几台手摇发电机的小型零件。”
计划敲定,苏家这部庞大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几十辆不起眼的骡车被征集,手艺最好的木匠在凌风的亲自监工下,将车厢底部改造成了天衣无缝的夹层。李大胆挑选了五十名最精悍、最忠心的兄弟,他们脱下短打,换上风尘仆仆的伙计行头,腰间藏着短刀和手枪。
出发前夜,月凉如水。
凌风站在庭院中,检查着最后一辆骡车上的伪装。苏浅月从廊下走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羊皮大氅。
“南边湿冷,穿上。”她将大氅递过去,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凌风接过,却没穿,只是搭在手臂上。他看着她,月光下,她那张总是带着癫狂与算计的脸,竟有了一丝难得的宁静。
“我必须亲自去。”凌风开口,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伤……”
“己经好了七成。这条路,只有我走过。”凌风打断她,“这是我的职责。”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也是我的选择。”
苏浅月没再说话,只是那捏着手炉的指节,微微泛白。
次日天蒙蒙亮,商队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江城。一路南下,果然如凌风所料,有惊无险。在赵督军地盘的边缘,他们扮作被官兵敲诈得走投无路的普通商人,哭穷卖惨,成功绕开了主路。进入野狼山,李大胆按照凌风的指点,将一面写着仁义二字的杏黄旗挂在头车,又在山神庙前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三牲和两坛好酒。盘踞山中的土匪远远观察了两天,见他们果然只是赶路,秋毫无犯,便也没来骚扰。
最危险的关卡,出现在半个月后,一个叫一线天的隘口。这里是孙传芳部的地盘,驻守的营长是个出了名的贪婪角色。
眼看哨卡的士兵己经举起了枪,车队里的伙计们手心都攥出了汗。
凌风却异常镇定。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证件,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那营长接过证件,翻来覆去也看不懂上面的德文,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鹰徽钢印和一张冷峻的东方人面孔照片。
“瞎了你的狗眼!”凌风突然开口,说的却是一口流利到带着柏林口音的德语,语气傲慢至极,“我们是德国克虏伯公司的特别顾问,奉命勘探南方矿脉,耽误了汉斯先生的行程,你们担当得起吗?”
营长被这通鸟语骂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听不懂,但那股子洋大人特有的嚣张气焰却是学不来的。他手下的一个师爷凑上来,看了一眼证件上的钢印,吓得脸都白了:“营……营长,是克虏伯!给咱们督军卖大炮的那个克虏伯!”
营长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哎哟!原来是德国来的贵客,误会,都是误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来人,快,给贵客的车队放行!”
李大胆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真疼!他怎么也想不通,平日里惜字如金、能动手绝不吵吵的凌先生,怎么还会这玩意儿,而且骂起人来,还挺带劲的。
商队顺利通过一线天。又走了三天,当凌风看到山坳里接头人打出的三长两短的火把暗号时,他知道,他们到了。
根据地比他想象中更艰苦。战士们穿着打满补丁的军装,吃的是红薯和野菜,住的是透风的茅草屋。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北洋军营里见过的、叫做希望的东西。
当车厢夹层被打开,雪白的食盐、金贵的药品和泛着机油光泽的机器零件被搬出来时,整个根据地都沸腾了。李星火,那个平日里冷静理性的革命者,此刻也激动得眼眶发红。他紧紧握住凌风的手,反复说着:“谢谢……替我谢谢苏老板!这份恩情,我们革命者,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凌风在这里短暂停留了两天。他看到衣衫褴褛的战士们在夜校里,一笔一划地学习写自己的名字,看到苏浅月送来的那几台手摇发电机,点亮了手术室里那盏昏黄却珍贵无比的电灯,救下了一个重伤员的命。
他内心深处那块因见惯了背叛与腐朽而结成的坚冰,正被这星星点点的火焰,一点点融化。
他带回了李星火的亲笔信,信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句质朴而滚烫的话:“浅月同志,从今往后,我们的事业,血脉相连。”
苏浅月捏着那封信,信纸上熟悉的同志二字,让她恍如隔世。她笑了,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算计的笑容。
然而,
福伯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将一份刚从北平发来的加急电报递到她面前。
电报上的字不多,却狠狠刺痛着她。
“张明远己动身南下,目标江城,同行者有日本特高课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