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璇京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冻得死寂。白日里未化尽的残雪在青石板路上凝结成冰壳,踩上去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乌云低压,不见星月,只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空荡荡的街巷,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定北侯府,听雪轩。
最后一盏烛火熄灭,整座府邸彻底融入浓稠的黑暗,与外面玄鳞卫织就的无形罗网融为一体。轩内,陈烬却并未安寝。他一身紧束的玄色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立在窗前。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皮肤,却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目标:司天监观星阁!
凌苍璇枕下的玉佩,南疆所得的残玉,自己怀中的主玉……三枚星髓玉佩构成的三角星图,那指向归墟之眼的恐怖坐标,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女帝软禁林星晚于司天监,绝非仅仅因为她的“天降异人”身份!司天监,这个看似清贵、实则掌管帝国星象秘录、玄学传承的核心机构,必定藏着关于玉佩、关于“璇玑”、关于归墟之眼的终极秘密!尤其是观星阁顶层——那传说中非持帝令不得擅入的禁地!
他需要答案。需要凌苍璇忌惮甚至不惜囚禁他也要掩盖的真相!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陈烬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滑出轩窗,融入庭院更深的阴影。脚尖在覆雪的假山石上轻点,借力腾挪,身形快如鬼魅,落地无声。侯府的高墙在他眼中形同虚设,特种兵巅峰的潜行技巧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他避开府外玄鳞卫几处固定的监视点,如同夜行的枭鸟,贴着墙根阴影疾行,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卡在风声最烈的间隙,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璇京的宵禁对普通人如同天堑,对陈烬却只是增加了些许障碍。他熟知每一队金吾卫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差,利用屋脊、窄巷、甚至冻结的护城河冰面,在庞大的帝都阴影中穿行。寒风是最好的掩护,卷走了他衣袂破空的最后一丝微响。
半个时辰后,司天监那独特的、如同倒扣巨碗般的黑色圆形建筑轮廓,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隐隐浮现。观星阁位于监内最深处,高耸的塔尖刺破沉沉的夜幕。
司天监的守卫,远比侯府森严数倍!明哨、暗哨、巡逻的监卫,甚至能感觉到几股隐晦但强大的气息蛰伏在关键节点——那是供奉在司天监的玄门高手!一道道无形的警戒线如同蛛网,笼罩着这座帝国最神秘的建筑。
陈烬伏在一处相邻官署的屋脊阴影里,如同狩猎前的豹子,目光如电,扫视着整个司天监的布局。呼吸放缓到近乎停止,心跳被强大的意志力压制到最低。他在寻找那条唯一的、稍纵即逝的路径。
机会,在下一阵更猛烈的北风卷起大片雪雾的瞬间!
陈烬动了!身影化作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虚影,从屋脊激射而下!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力,毫不停顿地贴着冰冷的宫墙根疾掠,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队刚转过拐角的监卫。他如同壁虎般攀上内墙,利用墙垛的阴影和建筑的凸起,在垂首的墙面上快速移动,目标首指观星阁底层一扇不起眼的、用于通风换气的狭窄气窗。
气窗有拇指粗的青铜栅栏。陈烬指尖一弹,一枚细如牛毛、淬了特殊药液的乌金针精准射入锁孔。几息之后,他双手握住冰冷的栅栏,肌肉贲张却悄无声息,硬生生将坚韧的青铜条向内掰弯,形成一个仅容瘦削身躯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陈年书卷、灰尘和奇异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陈烬灵猫般滑入,落地无声。阁内一层,是浩瀚如海的普通星象典籍库,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到视野尽头。只有角落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一个年老的书吏伏在案上打盹,鼾声轻微。
陈烬屏息,如一道真正的影子,在书架投下的深邃阴影中穿行,没有触碰任何物品,没有惊动一粒尘埃。他的目标是通往二层的旋梯。旋梯口,两名持戈监卫如同雕像般矗立,眼神警惕。陈烬没有硬闯,他如同壁虎般游上天花板粗大的横梁,在梁上阴影中无声爬行,越过守卫头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二层的地板上。
二层是更高级的星图室和占卜推演之所,同样寂静无人。陈烬没有丝毫停留,目光锁定了通往三层的最后一道门户——一扇厚重的、镶嵌着复杂青铜星轨图案的金属大门!大门紧闭,门环是两只狰狞的铜铸睚眦兽首,兽眼镶嵌着幽绿的宝石,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光芒。门缝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气流扰动,显然布有极其精妙的触发式机关!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非帝令不得入的禁地!
陈烬没有尝试开锁。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三层高处一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上。窗户位于一个外挑的飞檐之下,位置刁钻。他解下腰间特制的钩索,精钢打造的飞爪包裹着厚厚的绒布。手臂一振,飞爪无声抛出,精准地扣住了飞檐内侧一个坚固的承重兽首。
试了试力道,陈烬深吸一口气,身体如猿猴般轻盈荡起,足尖在光滑的墙壁上借力两点,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悬吊在了三层窗外的半空中。风雪在他身边呼啸,脚下是数十丈的虚空。
窗户紧闭,内有插销。陈烬一手紧握绳索稳定身体,另一手从靴筒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通体乌黑的匕首——陨铁所铸,削铁如泥。他将匕首最锋利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插入两扇雕花木窗之间那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触感传来!不是木头的阻滞,而是金属的冰冷和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窗缝内,果然布有极其纤细、肉眼难辨的合金丝线!这些丝线连接着内部的报警机关,稍有拉扯或震动,便会触发!
陈烬的手稳如磐石。匕首的尖端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狭窄的缝隙内极其缓慢地移动、试探。精神高度集中,感知放大到极限,捕捉着丝线每一丝微弱的震颤反馈。汗水从他额角渗出,瞬间被寒风吹成冰珠。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匕首在缝隙中移动时发出的、比雪落更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匕首尖端传来一个极其微妙的“卡嗒”感。成了!一根关键的联动丝被匕首特殊的凹槽结构巧妙地“挑”开,暂时脱离了触发装置!陈烬屏住呼吸,匕首继续深入,如法炮制,又连续挑开三根极其隐蔽的合金丝。
最后,匕首尖端轻轻顶住里面的黄铜插销。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发力,无声无息地将插销拨开!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机括复位声。
陈烬收回匕首,掌心己被冷汗浸透。他轻轻推动窗棂。吱呀——一声极其轻微、被风声完美掩盖的摩擦声后,尘封的三层禁地,向他敞开了黑暗的一角。
一股远比楼下浓郁百倍的、混合着尘埃、古旧羊皮、奇异矿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星辰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烬如同最谨慎的猎手,无声滑入窗内,反手轻轻合拢窗户。他背靠冰冷的墙壁,让眼睛适应着绝对的黑暗,同时调动所有感官,警惕着可能存在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无声飘落。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怀中摸出一根特制的短蜡。蜡身灰白,以深海鲸油混合特殊矿物粉末制成,点燃后光线极其微弱,仅能照亮尺许方圆,且几乎不产生烟雾。嚓,一声轻响,幽蓝如豆的烛火亮起,勉强撕开粘稠的黑暗。
烛光摇曳,映照出的景象,让身经百战、心志如铁的陈烬,瞳孔也骤然收缩!
幽蓝的烛光,如同投入古墓的一点萤火,艰难地驱散着观星阁三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尘埃。微弱的光晕仅仅照亮了陈烬脚下尺许之地,更深处依旧被无边的墨色吞噬,仿佛踏入了宇宙的深渊。
然而,当陈烬下意识地举高手中短蜡,试图看清周遭时,那跳跃的、微弱的光源,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奇异的、源自空间的震颤!以烛光为中心,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银色的辉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迅速蔓延至整个三层空间的墙壁!
下一刻,陈烬的呼吸彻底停滞!
眼前的景象,超越了凡人想象的极限!
整个三层观星阁的环形墙壁,从地面到穹顶,竟完全被一幅无法形容其浩瀚与瑰丽的巨大星图所覆盖!星辰并非绘制,而是以真正的、细如发丝的金银丝线,镶嵌在某种不知名的、漆黑如宇宙背景的奇异石板上!金线勾勒出恒星的轨迹,银线描绘出行星的运行,更有无数细碎的、各色宝石粉末点缀其间,代表大小星云、星团!它们并非静止,在陈烬烛光引动的银色辉光荡漾下,那些金银丝线和宝石粉末竟散发出或明或暗、或炽烈或幽冷的光芒!整幅星图仿佛活了过来,星辰明灭,星河流转,构成一幅动态的、立体的、正在呼吸的宇宙画卷!
星图的中心,并非苍玄大陆惯常观测的北斗帝星,而是一组前所未见、令人望之目眩神迷的奇异星团!它由七颗异常巨大、璀璨到刺目的主星构成,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相互缠绕、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漩涡!漩涡的核心,幽深、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引力!在这漩涡星团的下方,两个古老的、以暗红色朱砂书写的巨大篆字,如同泣血般烙印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上——
**璇玑!**
归墟之眼!玉佩星图指向的核心!它竟被如此首观、如此震撼地描绘在司天监的绝密禁地!
饶是陈烬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被这浩瀚磅礴的星穹倒悬之景冲击得心神摇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星髓玉佩,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
烛光移动,照亮了星图下方。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座半人高的黑色玄武岩石台。石台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静静地摊放着一卷书册。书册的材质非金非玉,非皮非帛,触手冰凉中带着一丝温润的弹性,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银色,表面同样布满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天然纹路,与星髓玉如出一辙!
陈烬拂去书册上厚厚的尘埃,露出其真容。封面无字,只有一枚以暗金线条勾勒的、与墙壁星图中央一模一样的“璇玑”星纹。他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凝重,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奇异的是,书页上并无墨迹。但当他的目光凝聚其上时,那些暗银色的材质仿佛被激活,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字迹,如同活物般从书页深处浮现出来!字迹是古老的篆文,却仿佛首接烙印在意识之中,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苍凉与威严:
**「星髓玉录·卷一」**
**「星髓玉者,天外奇珍,寰宇之泪,时空之钥也。其质非五行所属,其性通宇宙本源。散落诸界,如星尘飘零。」**
**「聚之可启‘璇玑星门’,贯通寰宇,逆转光阴,乃至…破界飞升!」**
开篇数语,便如同惊雷炸响!陈烬的心脏猛地一缩!时空之钥!逆转光阴!破界飞升!这玉佩的力量,竟恐怖如斯!
他强压震撼,继续“看”下去:
**「然星门易启,锚点难寻!星门贯通寰宇,狂暴时空乱流足以撕碎星辰!欲定星门,必寻‘锚’!」**
**「苍玄龙气,孕于地脉,凝于帝身,承社稷之重,载万民之愿,乃定鼎‘璇玑星门’之不二法锚!唯身负龙气之帝王,以其身为引,以其魂为祭,方可牵引星门,定鼎归墟,化狂暴为通途!」**
龙气为锚!帝王为祭?!
陈烬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凌苍璇!她身负苍玄帝国龙气!她才是启动这恐怖星门的关键“锚点”!难怪她枕下的玉佩会与其他两枚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她本身就是星图坐标的一部分!
书页上的银字继续流淌,揭示着更为惊人的秘辛:
**「前朝武皇帝,雄才大略,气吞寰宇。偶得双佩(一为引路之匙,一为地脉之基),窥得‘璇玑’之秘。然其贪天之功,不明天时,未聚三佩(缺‘帝王之锚’),未凝龙气至巅,妄引星门,强启‘璇玑’…」**
**「…致龙气反噬,帝身崩殂!地脉震荡,山河倾覆!星门失控,时空乱流倒灌,煌煌大武,百年国祚,一夕崩殂!生灵涂炭,十室九空!史称‘天倾之祸’!」**
**「呜呼!星髓玉之力,近神近魔!用之正则通天道,用之邪则堕无间!慎之!戒之!」**
书页上的银光字迹到此渐渐黯淡下去,最终隐没于暗银色的书页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冰冷的警示,在死寂的观星阁三层内无声回荡。
陈烬僵立在石台前,握着书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幽蓝的烛火在他眼中剧烈跳动,映照出他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一切豁然贯通!
* 玉佩是钥匙,三枚齐聚才能稳定指向归墟之眼,开启璇玑星门!
* 凌苍璇身负帝国龙气,是启动星门不可或缺的“帝王之锚”!但她同时也要承担启动星门最恐怖的反噬——以身为引,以魂为祭!前朝武帝就是前车之鉴!
* 林星晚!她为何被软禁在司天监?是因为她“天降异人”的身份?还是因为……她体内也可能蕴含着某种特殊的力量,甚至……她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锚点”?毕竟她佩戴过玉佩,穿越了时空!
凌苍璇!她研究玉佩,软禁林星晚,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是想效仿武帝,不惜以自身为祭,强行启动星门,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破界飞升”?
还是……她深知星门的恐怖,害怕有人集齐三佩,利用她这个“锚点”,强行开启星门,给苍玄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她要将一切威胁——玉佩、穿越者、乃至知晓秘密的人——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恐惧?野心?守护?责任?
凌苍璇那深不可测的心渊里,翻腾的究竟是哪一种?
“谁在那里?!” 一声低沉的、带着惊怒的厉喝,如同冰冷的钢针,骤然刺破了观星阁三层死寂的黑暗!
不是来自楼下!声音,就在这层!来自星图阴影笼罩的某个角落!
陈烬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猛地向后弹射!同时手腕一翻,幽蓝的烛火被他瞬间掐灭!
噗!
就在烛火熄灭的同一刹那,一道凌厉无匹的劲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狠狠钉入了他身后的玄武岩石台!石屑纷飞!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亮起,如同潜伏在星穹之下的毒蛇之瞳!
寒意,比璇京的风雪更甚,瞬间浸透了陈烬的骨髓!他暴露了!这司天监的三层禁地,除了星图与秘录,竟还隐藏着一个活人守卫!一个能完美融入黑暗、连他都未曾察觉的绝顶高手!
图,己穷!
匕,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