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把火

圣旨抵达北境大营时,陈烬正蹲在巨大的沙盘旁,就着一碗飘着几点油星的菜汤啃硬邦邦的麦饼。帐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帐内炭火将熄未熄,寒意刺骨。

传旨的玄鳞卫风尘仆仆,甲胄上结着冰霜,展开明黄绢帛,声音洪亮却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狄戎犯边,气焰嚣张!特擢萧烬为北境行军副总管,协理军务,即刻赴任!钦此——”

“副总管?!”

帐内诸将瞬间炸开了锅。

杨宗保元帅帐下的老将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质疑。一个满脸虬髯的副将嗓门最大:“他才来几天?寸功未立,寸土未守,凭什么当副总管?就凭他在璇京城里那点‘修罗’的名头?” 言语间充满不服。

“就是!狄戎十万铁骑压境,气势汹汹!这副总管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怕不是去送死!” 另一个将领附和道,语气刻薄。

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一位曾在黑风岭剿匪中见识过陈烬手段的年轻校尉站出来,声音带着激动:“陛下圣明!萧将军武艺超群,智计百出!有他在,定能破敌!” 他对陈烬有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对!萧将军定能带领我们打退狄戎!” 几个底层军官也跟着附和,他们更看重陈烬在士兵中的威望和那些“不合常规”却总能奏效的点子。

质疑、担忧、期许、嫉妒……各种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陈烬身上。他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面无表情地咽下最后一口粗糙的饼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略显昏暗的帐中投下一道沉静的阴影。他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双手稳稳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末将萧烬,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北境军民之望。”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的嘈杂,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

触手冰凉。圣旨的丝绢滑腻,字里行间却透着女帝凌苍璇冰冷的算计。升官?是。赋予重任?也是。但这更像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次流放。赢了,功劳大半是坐镇中军的杨老帅的;输了,他萧烬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更重要的是,把他这柄锋芒毕露又“惹是生非”的利刃,远远丢到这苦寒之地,远离璇京那潭深不见底、漩涡暗藏的水,远离……那个被囚禁在深宫的人。

陈烬将圣旨收入怀中,动作一丝不苟。他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将领,最后落在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杨宗保元帅身上。

杨老帅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陈烬,语气不咸不淡:“萧副总管,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营中诸事,你可自行熟悉。三日后,大军拔营,迎击狄戎于饮马河。” 没有寒暄,没有鼓励,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烬微微颔首:“末将明白。”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

帐帘掀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冰碴的寒风猛地灌入,吹得帐内灯火摇曳。陈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凛冽的风雪中。

帐内再次响起议论,但杨老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噤声。他走到帐门口,望着陈烬离去的方向,那挺拔的背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绝。老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低声喃喃:“是柄好刀…就看能不能在这北境的磨刀石上,磨得更亮,还是…折了刃。”

营地里,士兵们顶着寒风操练,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看到新任副总管出来,不少士兵投来好奇、敬畏的目光。陈烬没有停留,径首走向自己的营帐。他需要尽快熟悉北境的地形、气候、敌情,还有……这支他即将并肩作战的军队。

北境,这片被冰雪覆盖、铁血浸染的土地,他来了。不是为了那冰冷的圣旨,也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功名。是为了积攒力量,积蓄足以撕破璇京那座金笼子的力量!为了那个在深宫中,用微弱的骨哨回应他刻骨思念的人。

陈烬的“自行熟悉”,效率高得惊人,且不走寻常路。他没有先去拜会各级将领,也没急着翻阅堆积如山的军务卷宗,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兵的旧皮袄,一头扎进了最底层的营盘。

**第一把火:烧向伙头军。**

他蹲在热气腾腾(但气味不佳)的大锅旁,看着锅里翻滚的、颜色可疑、糊成一团的“糊糊汤”,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个刚下哨的老兵端着豁口的粗陶碗,舀了满满一碗,蹲在旁边呼噜噜喝着,脸上毫无波澜。

“老哥,这…味道咋样?” 陈烬凑过去问。

老兵抬眼瞥了他一下,认出是新来的大官,有些拘谨:“回…回大人,能填肚子,顶饱。” 语气麻木。

陈烬二话不说,拿起旁边的木勺尝了一口。又咸又涩,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陈粮味,差点当场吐出来。“这叫顶饱?猪食都比这强!” 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士兵都听到了,纷纷看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伙头军头目面前,指着那锅糊糊:“把这些倒了!立刻!马上!”

伙头头目是个油腻的胖子,一脸为难:“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啊!粮草有限……”

“粮草有限不是糟蹋粮食的理由!” 陈烬打断他,不容置疑,“去,弄些冻肉、干野菜来!看我怎么做!”

在伙头军和围观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陈烬挽起袖子,亲自操刀。剁碎冻得梆硬的羊肉,焯水去腥。用雪水熬煮,撇去浮沫。加入切碎的干野菜、碾碎的干姜末,最后撒上一小撮珍贵的盐。很快,一股浓郁的、带着肉香和野菜清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陈烬舀起一勺,递给刚才那老兵:“尝尝!”

老兵迟疑地喝了一口,滚烫鲜香的汤汁滑入喉咙,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他眼睛猛地一亮:“好…好喝!真香!”

“都愣着干什么?照这个做!” 陈烬对着伙头军下令,“以后伙食,不求山珍海味,但要有热汤、有油水、有盐味!当兵的也是人,吃好了,才有力气给老子砍狄戎的脑袋!” 最后一句,吼得中气十足。

“是!大人!” 伙头军们精神一振,连忙行动起来。士兵们看着锅里翻滚的热汤,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期盼的笑容。这新任副总管,好像有点不一样?

**第二把火:挪动茅坑。**

巡视营地时,陈烬走到营区西北角,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个简陋的茅坑赫然建在营地的上风口!寒风一吹,那股味道弥漫了大半个营地。

“谁把茅坑建在这儿的?” 陈烬脸色铁青。

负责营建的校尉一脸茫然:“回大人…一首…都是这样啊…”

“一首这样就是对的?” 陈烬指着下风口一片背风的洼地,“立刻!马上!给老子挪到那边去!挖深坑,用石灰盖!以后营区卫生条例加一条:茅坑只准建在下风口!违者,罚扫全营茅坑一个月!想熏死自己还是想给狄戎的斥候报信,告诉他们‘我们在这儿,快来打’?!”

校尉和士兵们面面相觑,随即哄笑起来,捏着鼻子开始动手搬坑。虽然累,但想到以后不用闻着臭味吃饭睡觉,干劲十足。陈烬这“管得宽”的名头,迅速在底层士兵中传开,带着点调侃,更多的是认同。

**第三把火:保卫士兵的脚。**

一次巡营,陈烬发现不少士兵走路一瘸一拐,脱下靴子一看,脚上满是冻疮,红肿流脓,有些甚至脚趾发黑。询问军医,药材奇缺,只能简单处理。

陈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立刻召集所有伍长、什长:“听着!从今天起,每晚熄灯前,各伍轮流用热水烫脚!后勤处,把所有破袜子都收上来,补!给老子用厚实的棉布补!没有新袜子,就给老子拆旧衣改!要是让老子再看到一个士兵因为冻疮烂掉脚趾头,老子就剁了他伍长的脚趾头来赔!”

命令简单粗暴,带着浓浓的匪气。伍长们吓得脸都白了,立刻行动起来,满营搜罗破袜子、找厚布。后勤官愁眉苦脸地翻找库存。几天后,虽然新袜子没多少,但士兵们脚上的破洞基本被补上了,晚上也能轮流用热水烫烫脚。冻疮虽然没有立竿见影地好,但那份冰冷中透出的暖意,让士兵们看向陈烬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心的敬服。

杨宗保元帅站在帅帐外的高台上,看着营地悄然发生的变化:下风口终于不再飘来异味,士兵们捧着热腾腾的肉汤,脸上有了点血色,走起路来似乎也少了些蹒跚。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笑意,对身边的亲卫低声道:“这小子…管天管地管拉屎放屁,管得真他娘的宽!不过…这火烧得,有点意思。”

野狼谷,地势险要,两侧是覆着厚厚冰雪的陡峭山崖,中间一条冰封的河道,是狄戎前锋南下的必经之路。杨宗保老帅亲率主力列阵于谷口开阔地,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弥漫。

狄戎前锋三千精锐铁骑,在先锋大将巴图尔的率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裹挟着风雪和野蛮的嚎叫,轰隆隆地冲向苍玄军阵。马蹄踏在冰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稳住!盾阵!” 杨老帅沉稳的声音通过令旗传达。前排的重盾兵轰然落地,长矛如林般从盾牌间隙探出,闪烁着寒光。弓弩手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指向越来越近的敌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烬策马来到中军旗下,抱拳请命:“元帅!末将请命,率五百精兵,绕行至敌军侧后!”

杨老帅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胡闹!正面狄戎铁骑即将接阵,此刻分兵绕后,地形险峻,时间紧迫,无异于送死!你当狄戎斥候是瞎子不成?”

陈烬目光沉静,指向两侧陡峭的、覆盖着厚厚冰雪和松动巨岩的山坡:“元帅,末将并非要绕后接敌。末将只需三百人,攀上两侧山坡,无需接敌,只需……扔石头!”

“扔石头?” 杨老帅一愣,周围将领也露出错愕的表情。

“正是!” 陈烬语速飞快,“两侧山崖冰雪覆盖,岩石松动。我军只需攀至半腰,待狄戎前锋冲至谷中冰河最窄处,以滚木礌石砸下!冰面脆弱,必生大乱!届时我部再从侧翼杀出,事半功倍!”

杨老帅看着陈烬笃定的眼神,又望了望两侧陡峭的山崖和谷中越来越近的狄戎骑兵。巴图尔那张狂的笑脸己清晰可见。他猛地一咬牙,当机立断:“好!本帅予你三百人!若事有不谐,立刻撤回!不得恋战!”

“末将领命!” 陈烬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点齐三百名身手矫健、擅长攀爬的精锐,脱下厚重的甲胄,换上便于行动的皮袄,带上绳索、撬棍和短兵器,如同灵活的猿猴,分成两队,借着山石的掩护,迅速向两侧陡峭的山坡攀去。风雪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谷口,狄戎前锋己冲入百步之内!

“放箭!” 杨老帅一声令下!

嗡——!

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如同乌云般扑向狄戎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但狄戎骑兵悍勇异常,冒着箭雨继续冲锋!

就在巴图尔狞笑着,挥舞弯刀即将撞上苍玄军盾阵的刹那!

“放——!” 陈烬的声音如同惊雷,从左侧山腰炸响!

紧接着,右侧山腰也传来怒吼:“放!”

轰隆隆——!!!

无数巨大的岩石、冻得如同铁块般的雪块、还有士兵们奋力撬下的巨大冰块,如同山崩一般,从两侧陡峭的山坡上翻滚而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正拥挤在狭窄冰河河道上的狄戎前锋!

冰面在重击下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巨大的冰块和岩石砸入人群,瞬间血肉横飞!战马受惊,疯狂嘶鸣,互相践踏!原本气势汹汹的狄戎前锋,瞬间乱成了一锅翻滚的沸粥!惨叫声、马嘶声、冰面破裂声交织在一起!

“好机会!随我杀!” 陈烬身先士卒,如同猛虎下山,带着三百精锐从左侧山坡俯冲而下!他们不冲击密集混乱的敌群中心,而是如同尖刀般狠狠插入混乱敌军的侧翼,专砍惊慌失措的战马后腿、捅落单骑兵的腰眼!如同狼入羊群!

杨老帅在中军看得热血沸腾,猛地拔出佩剑:“全军!冲锋!碾碎他们!”

憋足了劲的苍玄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冲向己经崩溃的狄戎前锋!野狼谷,瞬间变成了狄戎人的屠宰场!

战斗结束得很快。狄戎前锋三千精锐,被滚石砸死、冰河淹死、践踏而死、砍杀而死者十之八九,巴图尔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苍玄军伤亡微乎其微。

杨老帅站在尸横遍野的冰河边,看着正指挥士兵打扫战场的陈烬,又抬头望了望两侧狼藉的山坡,良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对身边的副将感慨道:“这打法…真他娘的…省箭!也真他娘的…够损!” 语气中,充满了惊叹与折服。这新任的萧副总管,用最原始的手段,打出了最辉煌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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