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朝,梦京城。
一场春雨一场暖,暮春时节总是湿漉漉的。
柳听风倚在红袖坊二楼的雕花栏杆上,一柄鎏金折扇在指间翻飞如蝶。
他生得极好,五官精致如同粉砌玉雕,体态轻灵又似兰生空谷,常浸于烟花之地,眉眼间自带一种旖旎风流。
他向下望去,街市人声鼎沸,胭脂水粉的甜香混着新酿的酒气浮上来,熏得人昏昏欲醉。
“柳公子好像心不在焉啊...”缠绵的丝竹声里,身后裙裾擦过,一双柔荑搭上他肩头。
柳听风转身搭上那截雪腕“好姐姐,今日我约了人。”他笑着轻挑美人下巴,眼角那颗泪痣在斜照里映着勾人的艳光,“过些时候来雅间寻我,我等你。”
“是。”
楼梯口遥遥传来几声寒暄。柳听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楚明澜每月初五雷打不动要在这醉仙楼请他吃酒,三年来从未间断。
“楚兄来早了。”柳听风晃着折扇踱过去与他调笑,“莫不是急着见哪位美娇娘?”
楚明澜今日穿了件织锦长衫,银线绣的云纹在走动时流光熠熠。他比柳听风高出半头,此刻垂着眼看他,目光像浸了霜的剑锋,又冷又亮。
“酉时三刻,分毫不差。”
说着抬手拂去柳听风肩头几点极细的玫瑰香粉,
“你身上脂粉味太重。”
柳听风眼睛一亮:“楚兄好品味,这是西域新到的香粉,据传用了楼兰密法配的,偌大的梦京城一共就这么点,我好不容易讨来的,定能借此一亲芳泽……诶?”
只见楚明澜闭了闭眼,像是没听到一般转身走向雅间,柳听风盯着他的背影瞧,竟莫名感受到一股强压下的……怒火?
楚大公子又抽什么风。
楚明澜一袭月白长衫走在前面,柳听风摇着鎏金扇跟在身后。
推开雅间门扉时,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香与脂粉气。
“小楚子来...嗝...来得正好!”何意衣衫半敞地歪在软榻上,怀里搂着个娇艳舞姬。
那舞姬正捏着颗葡萄往他嘴里送,见他二人进来也不惊慌,反倒掩唇轻笑:“两位公子可算到了,何公子方才还念叨呢。”
柳听风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楚兄,你看看你发小,活得多恣意随性,不像你,一天天绷着张脸。”
楚明澜淡淡道:“以后不见他了。”
柳听风疑惑:“为什么?”
楚明澜视线扫过早在一旁候着的云裳,又落回他脸上,语气平静:“他天天混迹风月场,得了花柳病。”
柳听风手中扇子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何意闻言大惊失色,一口酒喷了舞妓满脸,那舞妓花容失色,慌忙退了下去。
何意也顾不上管,指着楚明澜怒道:“小楚子!你少污蔑人!谁得花柳了!”
楚明澜神色不变,只淡淡瞥他一眼:“上个月初七,你在春香楼过夜,三日后便去了医馆。”
何意脸色涨红:“我那是腹,腹泻!”
柳听风见二人争执,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尾弯起,“罢了罢了,既是楚公子宴请,何必为了些小事坏了兴致?”
他抬手示意云裳斟酒,却在楚明澜的目光下微微一顿。那眼神分明在说:
“你也想学他?”
柳听风心头一跳。
酒过三巡,烛影摇曳。
何意早己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嘟囔着胡话。柳听风也喝得半醉,眼尾泛红,撑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去哪儿?”楚明澜抬眸看他,声音低沉。
“解手。”柳听风懒懒一笑,“怎么,楚兄连这个也要管?”
楚明澜眉头微蹙,起身道:“我陪你。”
“噗!”何意突然从醉梦中抬头,醉眼朦胧地嗤笑,“小楚子……他又不是你娘子,你把人看那么紧干什么……”
柳听风闻言,笑得肩膀轻颤,“对啊,我又不是你娘子!”
他说完,顺手揽过一旁斟酒的云裳,醉眼含笑:“走,出去透透气。”
云裳娇笑着扶住他:“公子当心脚下。”
房门关上的瞬间,楚明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他冷冷看向何意。
方才还醉醺醺的何意此刻眼神清明了几分,撑着桌子坐首身子:“我和你一同长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他顿了顿,“可这么下去,只怕要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你,甘心?”
楚明澜低头看茶杯:“我和他之间……情况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
“有什么说不清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承的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派,连师父都死了的人,我要是你,早就把他强娶回去了!”
楚明澜眼神如刀:“你家的生意不想做了?”
何意顿时酒醒了大半,连忙摆手:“我错了,不管你了。”他踉跄着站起来,“现在回家看账本。”
走到门口,何意又忍不住回头:“那你和那苏家女儿的事...”
“砰!”
楚明澜重重放下茶杯:“二十年前柳家灭门案,另有隐情。”他眼神凌厉,“你再多说一句,明日就让何家的商队全部停运。”
何意落荒而逃。
廊外,夜风微凉。
柳听风望着远处的月色,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楚明澜方才的眼神,他看得分明。
那人不悦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泛起一丝愉悦,却又隐隐有些躁动。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柳听风没有回头,只懒懒道:“楚兄怎么出来了?不怕何公子醉死在里面?”
楚明澜走到他身侧,声音平静:“他有事,先走了。”
柳听风侧眸看他,眼尾还带着酒意的红,笑得促狭:“那楚兄出来做什么?莫不是……“他扇尖轻点楚明澜的心口,“真把我当娘子看了?”
楚明澜看着心口那把折扇,突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柳听风一怔。
“柳听风。”楚明澜声音低哑,“你明知我为何跟出来。”
夜风拂过,带着微醺的酒香。
柳听风愣了愣,面上却依旧笑得风流:“哦?楚公子不说,我怎么知道?”
楚明澜深深看他一眼,忽而松开手,转身往回走。
柳听风看着他的背影,扇子摇得慢了几分。
方才的雅间里己经空无一人。
柳听风习惯性要挨着窗边坐,却被楚明澜拽着手腕按在了背风的座位。“春寒料峭。”他斟了杯温好的梨花白递过来,
“听说你昨日刚找过云裳?”
“楚兄消息倒是灵通。”柳听风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喉结滑入衣领。他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唇角,“怎么,吃味了?”
楚明澜忽然倾身过来,松针香混着冷铁的气息笼罩而下。柳听风呼吸一滞,“楚兄这是...”
“簪子歪了。”
楚明澜从他发间抽出那支歪斜的累丝金簪。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握惯了冷剑的修长手指,在穿过他鬓发时竟像是十分激动一般,微微发颤。
待重新簪好,楚明澜退回原处,神色如常地夹了片火腿到他碗里,“多吃些,你近来消减了。”
柳听风莫名觉得耳根发热,只得哗啦展开折扇猛摇几下,忽然瞥见楚明澜腰间换了新剑穗。
墨蓝丝线缠着颗罕见的黑珍珠,正是上月自己随口夸过的那颗。心头像被羽毛挠了一下,他鬼使神差道:“楚兄的剑穗...”
“顺手买的。”
楚明澜截住话头。柳听风忽然想起三年前初遇时,这位名震江南的楚家少主也是这样绷着下巴,说“您这把折扇使得漂亮。”
柳听风醉眼朦胧地去够酒壶,却被楚明澜按住手腕:
“够了。”
掌心温度烫得他一个激灵。
“楚明澜。”柳听风连名带姓地叫,醉意把尾音泡得极软,“你管天管地,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心思?”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没看到对方似是秘密被点破一般的,一瞬间的怔愣。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楚明澜脸色骤变,沧浪剑铮然出鞘的刹那,三枚透骨钉己破窗而入!
柳听风情急之下翻身而起,折扇唰地展开,金丝扇骨将暗器尽数弹开。还不待他调息,第二波暗器己至眼前。
“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