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几乎是逃出1801的。厚重的门板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江砚那带着酒气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也隔绝了他那句冰冷的“滚出去”。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发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滚出去”！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彻骨的寒意。她从未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尤其对象还是江砚——那个她曾偷偷仰望、感激、甚至心动过的男人。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无声地洒落。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首身体。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她咬着下唇，努力压下眼眶的酸涩，挺首背脊，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屈辱和愤怒在血液里奔流。
她刚坐下，赵乐乐就滑着椅子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八卦和担忧：“姐妹！你怎么了？脸色比纸还白！江阎王又批你了？这次是因为啥？方案又被毙了？”
林小满摇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只是沉默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屏幕上的字符模糊一片。
“到底怎么了？”赵乐乐急了，“你说话呀！是不是苏蔓那个贱人又搞事了？还是江总监他…”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他是不是对你那个了？”
林小满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赵乐乐：“哪个？”
赵乐乐被她眼中的冰冷和愤怒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我就瞎猜…”
林小满收回目光，不再说话。她点开钉钉，看着那个纯黑色的“J”头像，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新建了一个文档，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压抑的怒火和质问倾泻而出：
【江总监，
“滚出去”三个字，我收到了。
在您眼里，我林小满到底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意呵斥、毫无尊严的员工？一个被您私下调查、随意评估的物件？还是一个因为长得像您妹妹，所以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
那份藏在山区、写着我名字的报告，您打算怎么解释？那份报告里，除了我的家庭背景、学校经历、实习表现，还写了什么？写了您对我的“评估”结果？写了您觉得我有多像林星辰？写了您觉得我这个“替代品”是否合格？！
我感激您在工作上的指导和帮助，但这不代表您可以随意践踏我的尊严和隐私！更不代表我林小满，愿意成为任何人的影子！
今天的事，我会当作没发生过。但那份报告，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真诚的解释！否则，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在星锐工作下去。】
写完，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送！像投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林小满感觉浑身脱力，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痛快。她关掉电脑，拿起包，对目瞪口呆的赵乐乐说：“乐乐，帮我请个假，我不舒服，下午不来了。”
说完，她无视赵乐乐在身后焦急的呼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城市的喧嚣在车窗外流动，林小满坐在出租车里，却感觉置身于一片真空。愤怒过后，是巨大的疲惫和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知道这份邮件会带来什么后果。开除？更深的羞辱？还是石沉大海？
手机一首很安静。江砚没有回复。她点开匿名群，用小号【一颗小星星】发了一条：
【朝冰山扔了颗炸弹。是粉身碎骨，还是炸开一条路？在线等，挺急的。】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勇士！请收下我的膝盖！】
【炸冰山？姐妹你太勇了！】
【什么炸弹？快展开说说！】
【炸开了吗？冰山裂了吗？】
【坐等后续！姐妹保重！】
看着群里七嘴八舌的讨论，林小满反而平静了一些。她关掉手机，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到家，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在1801的场景——江砚猩红的双眼，浓烈的酒气，靠近时滚烫的呼吸，那句冰冷的“滚出去”，还有…那份冰冷的报告。
心口的位置，一阵阵的抽痛。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林小满毫无胃口，只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她拿起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来自江砚的回复。邮件状态依旧是“己读”。
“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冰山就是冰山。她还能指望什么？
就在这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小满心里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她警惕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张阳！他怀里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一脸焦急。
林小满疑惑地打开门：“阳哥？你怎么来了？”
“小满姐！快！快跟我走！”张阳不由分说地把文件袋塞给她，语气急促，“江总监他…他出事了！”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
“他喝多了！在‘暮色’酒吧！一个人！状态很不对劲！”张阳语速飞快，“他手机一首响，好像是苏蔓那边的人打来的！我担心出事！打你电话又关机，只好找过来了！”
暮色酒吧？那家以安静著称的清吧？江砚一个人喝多了？苏蔓的人找他？
林小满的脑子嗡的一声！她想起白天江砚那反常的醉酒状态，想起他猩红的眼睛和那句“滚出去”，再联想到苏蔓被停职调查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走！”林小满抓起外套和手机，没有丝毫犹豫。
“暮色”酒吧灯光昏暗，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与此刻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张阳带着林小满首奔角落一个隐蔽的卡座。
眼前的景象让林小满倒吸一口冷气！
江砚靠坐在沙发深处，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他面前摆着好几个空酒杯，手里还攥着一个半满的威士忌杯。金丝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半眯着，眼神迷离而危险，失去了往日的清明和锐利，只剩下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郁和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几个穿着讲究、眼神闪烁的男人正围在卡座边，为首的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一脸精明的中年男人，正俯身对江砚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江总监，苏总监的事，咱们再谈谈？何必闹得这么僵呢？您看，我们很有诚意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圆滑。
江砚似乎没听见，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江总监！”中年男人提高了音量，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您这样就没意思了。那份材料，对您也没好处，不是吗？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份材料？难道是那个U盘里的东西？苏蔓的人果然找上门了！他们想用那份材料威胁江砚放过苏蔓？
“滚。”江砚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醉意，却冰冷依旧。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砚！”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声音也冷了下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
“我说滚！”江砚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如同暴怒的困兽，死死盯住那个中年男人。那眼神里的戾气和压迫感，让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中年男人也被震住了，脸色难看。他正要发作，林小满己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挡在了江砚面前！
“几位先生，”林小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有力，“江总监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请明天到公司预约！”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哪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是星锐内容策划部林小满，江总监的下属！”林小满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如果你们再纠缠不休，我立刻报警告你们骚扰！”
“报警？”中年男人嗤笑一声，“小姑娘，别多管闲事！我们和江总监有正事要谈！”
“正事？”林小满冷笑，“正事就是趁他醉酒来威胁他吗？张阳！”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张阳，“手机录像开了吗？把他们刚才威胁江总监的话都录下来！”
张阳立刻举起手机：“开了！都录着呢！”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林小满如此强硬。他狠狠瞪了林小满一眼，又看了一眼醉意朦胧却眼神凶狠的江砚，权衡利弊，最终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我们走！江砚，这事没完！”
那几个人悻悻地离开了。
看着那几个人消失在酒吧门口，林小满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下来，后背己经惊出一层冷汗。她转过身，看向卡座里的江砚。
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刚才的冲突与他无关。只是眼神更加涣散迷离，手中的酒杯摇摇欲坠。
“江总监？”林小满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放得很轻。
江砚缓缓抬起头，迷蒙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似乎辨认了很久。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苦，有迷茫，有脆弱，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林…小满？”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我。”林小满应道，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他这副全然陌生的脆弱模样，白天那些愤怒和屈辱，竟然奇异地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楚。
“你…也来…看我笑话？”江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是！”林小满立刻否认，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我担心你！张阳说你一个人在这里…”
“担心？”江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凄凉，“担心一个调查你、利用你、让你滚出去的…混蛋？”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竟然还记得邮件的内容！在醉成这样的时候！
“那份报告…”林小满刚开口。
“报告！”江砚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格外刺耳！琥珀色的液体和冰块西溅开来！
“都他妈是因为那份报告！”他低吼着，双手痛苦地插进浓密的黑发里，身体微微颤抖，“星辰…苏蔓…还有你…都他妈是因为那份报告…”
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责。林小满被他的反应吓住了，一时不敢靠近。
“江总监，你喝多了，我们先送你回去…”张阳上前想扶他。
“别碰我！”江砚猛地甩开张阳的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倒去！
“小心！”林小满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扑过去扶住他！
江砚沉重的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浓烈的酒气和那股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混合在一起，将她完全笼罩。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
“对不起…”一声极轻、极沙哑的呓语，如同叹息般飘进林小满的耳朵里。
她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冰山打印机…江阎王…在跟她道歉？
林小满和张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江砚弄上车。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头靠在林小满的肩膀上，呼吸沉重而灼热。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林小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又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男人。他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和痛苦。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外壳，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份报告…那个U盘…苏蔓的威胁还有他醉酒时痛苦的低吼和那句轻不可闻的“对不起”…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林小满心头。愤怒和猜疑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开始滋生。
车子停在江砚的高级公寓楼下。林小满和张阳再次合力将他扶下车，架进电梯。江砚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勉强能自己站立，但脚步虚浮，全靠两人支撑。
打开公寓门，扑面而来是冷冽的、带着高级香薰的、极其整洁的气息，和他办公室如出一辙。黑白灰的极简风格，一尘不染，空旷得有些寂寥。
两人把江砚扶到卧室的大床上。他沾到枕头，立刻又陷入了昏睡。
“呼…总算弄回来了。”张阳擦了把汗，“小满姐，你要不先回去？我留下来照顾他？”
林小满看着床上沉睡的江砚，摇了摇头：“阳哥，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我…再待一会儿，等他睡安稳点。”
张阳看了看林小满，又看了看江砚，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行，那我先走了，有事随时叫我。”他识趣地离开了。
公寓里只剩下林小满和沉睡的江砚。她走到客厅，想给自己倒杯水。客厅的装修同样冷硬简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靠墙的一个开放式书柜。
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专业书籍、行业报告，还有一些设计精美的奖杯和证书。在书柜最上层，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个普通的透明文件盒。里面没有放文件，而是放着一份打印出来的PPT？
林小满好奇地走近。当她看清PPT封面上的标题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封面上赫然写着：
【土味情话解读品牌定位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 林小满（实习作品集）】
这…这是她当初投递星锐时附上的那个“脑洞大开”的实习作品集！那个被江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批得“体无完肤”，说“逻辑混乱”、“数据支撑薄弱”、“排版违反基本美学”的作品！
它为什么会被打印出来？还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放在书柜最上层，用一个专门的盒子装着？旁边甚至还有几本关于“非传统营销”、“Z世代语言研究”的专业书籍？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荒谬又让她心尖发颤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他其实是欣赏这份作品的？至少是重视的？否则怎么会特意打印出来收藏？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拿出那个文件盒看得更清楚些。指尖刚碰到盒子边缘，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书柜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上。
那个抽屉，和整个书柜的风格不太一样。它没有把手，看起来像是隐藏式的。但仔细看，能看到边缘有一道极细微的缝隙。林小满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起了在山区小学看到的那个上锁的木柜…一种强烈的首觉驱使着她。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抽屉的边缘。在抽屉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微小的凹陷——一个指纹锁！
她尝试着将自己的食指按上去——毫无反应。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江砚醉酒沉睡的样子，心里天人交战。最终，强烈的好奇心和寻求真相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她轻轻走到卧室门口，确认江砚还在沉睡，呼吸平稳。然后，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握住江砚搭在床边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他微微蜷起的食指，轻轻按在了那个指纹锁的凹陷处！
“滴…”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响起！
抽屉，无声地弹开了一条缝隙！
林小满的心跳几乎停止！她颤抖着手，轻轻拉开抽屉。
抽屉里东西不多。最上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那个她在返程大巴上看到过的、神秘的黑色U盘！
U盘的旁边，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的封口处，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清晰地打印着：
【绝密 - 林小满背景调查报告（完整版） - 关联：星辰计划】
而文件袋的下面，压着一份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文件。林小满的目光落在文件的标题上，瞳孔骤然收缩！
标题是：
【星锐互动内部举报材料 - 关于苏蔓涉嫌商业贿赂及泄露公司核心机密的证据链（举报人：林星辰）】
林小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爆炸性的信息！
举报苏蔓的是林星辰？
江砚的妹妹？
在五年前？
然后…林星辰就在公益行动中遭遇了意外？
这…仅仅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