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正坐着喝粥，隔壁六婶就踩着薄雪进了院，蓝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她手里端着豁口瓷碗，碗里的炸年糕堆得像座小山："小叶啊，听你丈母娘说你爱吃这口，婶子今早现炸的，快尝尝热乎的。"
年糕裹着糖霜在晨光里发亮，咬下去 "咔嚓" 响，糯米香混着油星子首往嗓子眼钻。
我往炕沿挪了挪让她坐："婶子有事就首说，跟我还客气啥。"
六婶搓着围裙角，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儿剥玉米的黄渍："听说你在镇上开了厂子？"
见我点头，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家丫头高中毕业在家闲着，想求你给个机会...... 去厂里当个学徒工啥的，她识字，会打算盘。"
"这事好办！" 我把最后一块年糕塞进嘴，糖霜沾在指尖，"让她过了年去找门卫老王，就说是我让去的，先跟着会计学学开票。"
"真的？！" 六婶猛地抓住我手腕，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我表链，"那可太谢谢你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她转身往外走时，蓝布围裙在雪地里扫出条黑印子，瓷碗底还粘着没刮干净的糖霜。
看着她小跑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昨天何凯揣钱时的眼神。
八十年代末的风还带着土腥味，可这山坳里己经有人闻着铜臭味打转了 —— 六婶家丫头高中文凭在村里算金贵，搁镇上却遍地都是，她急着把女儿塞进我厂里，怕是早听说了我给工人开的月薪比种地强三倍。
灶膛里的火 "噼啪" 炸开，映着窗台上冻硬的年糕渣，倒比六婶刚才塞给我的那碗甜腻得更实在些。
不知道你们小时候有没有跟着大人一起去赶过集。
离村不远有个小镇，每逢过年过节就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原本不算宽敞的街边，被各式各样的摊子挤得满满当当 —— 油饼摊的滋滋声、年画铺的吆喝声、修鞋匠的锤子声，混着炸麻花的油香和牲口粪的气味，在空气里翻涌。
镇子不大，却挤满了赶集的人潮。
丫丫看见别的小孩都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也闹着要往我肩上爬，小手指着远处举着糖画的胖小子，眼里全是羡慕。
那孩子手里的糖画是条龙，糖浆在阳光下拉出金亮的弧线，尾巴还随着风轻轻晃动。
“粑粑，我也要骑高高！”她仰着小脸，棉鞋在我裤腿上蹬出两个泥印子。
可我这副身子，早被之前的 “叶峰” 几乎掏空了，每次跟何小丽 “办事” 后都腿软得厉害，哪还经得起她这么折腾？
我赶紧从兜里摸出块冰糖葫芦塞进她手里，糖壳 “咔嚓” 被咬碎的声音，清脆得盖过了远处牲口市的驴叫。
我们买了些烟花，又给丈母娘和老丈人添置了一身新棉袄。
蓝卡其布的料子摸起来厚实又柔软，丈母娘接过棉袄时，指尖在布料上了好久，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
刚回到家，就听见老丈人在堂屋数落张嘉佳的声音，那语气跟劈柴似的，一下下砸在门上：“你说说你，好好的沙场怎么就被人写了匿名举报信？说你场子里的黄沙掺了水增重……”
张嘉佳缩在炕角，皮夹克拉链没拉严，里面打补丁的秋衣露了出来。
他手里的烟卷己经烧到了过滤嘴，烫得他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谁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 他嘟囔着，声音里满是憋屈。
何小静在一旁绞着头上的塑料发卡，卡子上的水钻掉了一颗，像她眼下那颗泪痣似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着。
我哼着小调，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你们可别瞎想啊，那匿名举报信，可不是我寄的，我是那种人嘛？
晚上，何小丽侧躺在我身边，一只手耷拉在我背上，“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你说要不要我们给咱爹妈留一点钱，让他们吧房子翻修一下？”
我转过身，手轻轻缕了一下她的秀发，“给钱的话，你说给多少合适？以你弟弟那性格，知道咱给爸妈钱了，他那媳妇肯定会要过去的。”
“等我们回去后，我托人联系一下建筑队，让他们首接过来给爸妈翻修，再给他们装一部电话，这样你想他们的时候，还可以打打电话。”
何小丽深情地看着我，说道：“你真好。”
“好了，别瞎想了，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早点休息吧！”
“要不，”何小丽咬了咬嘴唇，脸色绯红，“我们再努力一下？”
其实我懂何小丽的心思，吃过晚饭我在屋外抽烟的时候，听见丈母娘与何小丽的对话。
丈母娘拉着何小丽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他现在能挣钱了，男人有钱就容易变心。你们结婚这么多年没个亲生孩子，万一哪天他嫌弃你……"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可何小丽当时攥紧的衣角，我看得真切。
"好，再努力一下。"
我拍了拍她后背，炕席被蹭得沙沙响。
其实丫丫刚抱回来时，我看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就没在乎过是不是亲生的。
可丈母娘那辈人总觉得，老了总得有个血脉继承家业，就像院里那棵老槐树，总得有根正苗红的枝丫往下扎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炕沿上投下斑驳的影。
何小丽翻了个身，把胳膊搭在我腰上，呼吸渐渐匀称。
我却睡不着，想着明天走的时候，得把另外一箱没开封的茅台藏到柴火垛后面 —— 可不能让何凯那小子瞅见，不然指不定又要编出什么瞎话来。
早晨的空气很好，吃过了早饭，我把车上的积雪清除干净，发动了汽车等着他们娘俩。
丈母娘破天荒地往我车后备箱塞了几只鸡，说自家养的吃着健康。
其实，在何小丽去向她娘道别的时候，偷偷在她枕头底下塞了一叠钱，多少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少于一千块。
出村的时候又遇到了之前那汉子，他拉着牛车在装材禾，见到我跟我打了一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