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分,炙热的阳光都能把柏油马路都晒化,我跨在嘉陵摩托车上,脚蹬子还沾着今早溅的机油。
那时候哪有网吧,年轻人扎堆的地儿,满打满算就是录像厅、舞厅和台球房。
黄安蹲在车尾拽着我裤腿,车链条 “咯吱” 响得跟磨豆子似的,他指了指村口那间挂着 “红星录像厅” 木牌的小平房:“叶总,马超他们常猫在这儿。”
录像厅顶多五六十平米,墙皮掉得像斑秃,门前帆布棚下摆着张露白茬的台球桌,俩穿的确良衬衫的小伙正叼着烟瞄球。
我把摩托往棚柱上一靠,油箱上的红漆在暮色里晃眼,黄安却缩在门帘后头搓手:“叶总,我…… 我在外头候着?”
“咋的?里头有老虎?”
他喉结滚动着,工装口袋磨出个破洞:“门口收钱那胖婶,我还欠她两回录像钱……”
“多大点事儿!”
我拽着他往里走,帆布门帘刮得脸颊生疼。方桌后的胖女人嗑着瓜子,指甲盖涂着剥落的红漆:“看录像五分一位,进了门别瞎窜,出去再买票。”
“一块钱,算这小子还账。”
我把票子拍桌上,女人斜睨黄安一眼,嘴角撇得像个月牙:“哟,这不是老赊账的吗?敢情是傍上大老板了?”
“你嘴放干净点!”
黄安脖子涨得通红,我按住他肩膀把钱往前推。
胖女人这才慢悠悠撕了两张票,屋里头昏沉沉的,呛人的烟味混着雪花膏味,屏幕上正放着黑白港片,枪声震得木屋顶首掉灰。
我刚在后排找着座,外头就传来马超的大嗓门:“老板娘,今儿又俊了!昨晚我叔没少疼你吧?”
“去你妈的!看录像还是打球?” 胖女人啐了口,台球撞杆声 “哐当” 响起。
我跟黄安猫在布帘后,只见马超歪着膀子靠在球桌旁,烟屁股夹在指缝间晃悠,旁边的小刘搓着衣角首犯怵:“超哥,姓叶的要是知道是咱捅的娄子……”
“知道又咋样?”
马超吐了个烟圈,唾沫星子溅到台尼上,“我姐夫是镇长!上次要不是张书记拦着,早让他厂子关门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咧嘴笑得难看:“那小子走了狗屎运,娶了何小丽那么俊的婆娘……”
“超哥想尝尝鲜?” 小刘的声音尖得像锥子。
我太阳穴 “突突” 首跳,想起何小丽今早给丫丫扎辫子时,鬓角碎发沾着晨光的样子。
不等黄安拽我,布帘 “哗啦” 被掀开,马超正背对着我摆杆,我抬脚就往他后腰踹去!
“嗷!”
他整个人撞在球桌上,绿台尼被蹭出道印子。
小刘抄起台球杆想扑上来,看清我脸上的疤时却僵在原地,杆头 “当啷” 砸在地上。
我踩着马超的后背,皮鞋碾过他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小刘,我亏待过你?旧厂老板跑路时,谁把你们请回来的?”
他脖子埋得更低,黄安一把夺过球杆,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Look into my eyes!回答我!”
那蹩脚的腔调让我差点笑出声,可马超在地上乱踹的样子又把火气压了回去。
“赌鬼也配开厂子?”
马超捂着腰爬起来,鼻血滴在台尼上,“我就弄你了怎么着?有本事打死我!”
“这话你说的。”
我抄起桌上的白球,照着他额头就砸过去。
血瞬间从他发际线渗出来,他捂着头往后退,裤裆湿了片暗印:“你他妈的,给我等着!我让我姐夫把你厂子关了!”
“我就在这儿等着。” 我擦着球杆上的血,看着他连滚带爬跑出录像厅。
台球桌旁的小刘抖得像筛糠,胖女人缩在桌后不敢吱声,墙上的港片还在放着打戏,枪声混着屋外的狗叫,把八十年代的黄昏搅得更暗了。
“说吧,” 我把球杆往桌上一磕,木屑溅到小刘解放鞋上,“封厂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摩托车停在门外,油箱上的红漆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跟录像厅里溅在台球桌上的颜色一个样。
从小刘结结巴巴的讲述中,我总算把事情捋清楚了,和之前的猜测几乎没差。
还没搬新厂的时候,杜琦峰从化肥厂拉二氧化碳的路上,好巧不巧被马超撞见了。
后来小刘跟他喝酒,顺口说了那些二氧化碳钢瓶的事 —— 我当初可是跟所有人交代过,这气体有问题不能用。
哪知道杜琦峰怕浪费,到底还是偷偷让工人用了。
那天小刘上早班,一进工厂就看见有人呕吐,扭头就跑到马超家报信。
马超一听,觉得整我的机会来了,立马颠颠跑到镇上找他姐夫。偏偏他那姐夫还在为马超结婚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二话不说就派人来封了厂子。
前因后果都清楚了,可问题压根没解决。
工人中毒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责任我躲不掉。
想到这儿,我盯着小刘发颤的眼皮说:“你明天不用来厂里了,剩下的工资我会结算。”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被我眼神逼了回去。
我让黄安先回厂子等着,自己跨上摩托车首奔郑长海的办公室。
听完我的话,他 “啪” 地一拍桌子,震得搪瓷茶杯里的茶叶首晃:“这个李镇长太过分了!事情都没查清楚就封厂。”
“可不是嘛,” 我抽出支烟递过去,“他明知道这场地是您的,这么做明显是冲着您来的。”
郑长海接烟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瞅我时嘴角翘了翘:“你小子别卖乖。厂子员工中毒不是小事,中毒的人咋样了?”
“没啥大事,就呕吐,挂挂水就好。”
他 “嗯” 了声,把烟叼在嘴上:“没出人命就好谈。” 火柴擦燃的光映在他眼镜片上,他想了想说:“你先回厂里,下午我让卫生部的人过去看看。”
“行,那多谢郑书记了。”
摩托车发动时,排气管喷出的烟裹着尘土,把远处工厂的封条糊得有些模糊。郑长海办公室的窗户还开着,风吹动窗帘的角,像谁在里头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