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六月，日头就毒得能把柏油路烤化。
柳树枝条上的知了躲在叶缝里扯着嗓子叫，树底下的大黄狗吐着舌头趴在荫凉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拿眼角瞟着路上被晒得蔫头耷脑的行人。
厂棚里的吊扇转得嗡嗡响，扇叶带起的风都是热烘烘的，工人们脖颈上搭着的毛巾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块湿抹布。
我窝在帆布办公室里，电扇对着脸吹，还是觉得嗓子眼冒火。数完手里的票子，我把两摞钱推给黄师傅：“您点点，两千块，租机器的钱。”
黄师傅没接钱，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叶老板，跟你还客气啥？你把老厂里的工人都拢过来干活，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搓着手，眼神在我脸上打转。
“对了黄师傅，” 我关掉电扇让屋里静些，“您说的那个旧厂房，现在对外租吗？”
“你想租那破地方？” 他挑了挑眉，手指敲着桌子，“那厂房是我远房亲戚的，一家子刚去外地旅游了，得隔几天才能回来。你要租？”
我点头：“想把厂子扩扩，您亲戚下周能回来不？”
黄师傅挠了挠头，喉结上下滚动：“差不多能回...... 就是那厂房荒了小半年，前几个月的水电费还没结......”
这话里的门道听得明白 —— 想租厂房，得先把人家欠的水电费填上。
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笑得坦荡：“水电费我来结也行，不过那厂房里的旧机器得让我免费使。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掏冤枉钱吧？”
黄师傅的笑僵在脸上，干咳两声：“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等我亲戚回来，我带他来见你，你们当面谈。” 他把钱揣进兜，起身时帆布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外头的热浪裹着沃柑的甜香涌进来，晃得人眼睛发花。
看着黄师傅走远的背影，我重新打开电扇，风叶转动的声音里，仿佛能听见未来饮料生产线的轰鸣。
这旧厂房的算盘打得精，可谁又不是在这炎夏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等把厂房盘下来，把味峰可乐的生产线往里头一摆，别说垫水电费，就是让这老厂房重新冒热气，也得按咱的规矩来。
窗外的知了还在叫，我摸出烟点上，看着烟头明灭的光 —— 这七月的热天，才刚开始呢。
杜琦峰一进门就扒了上衣，凑着电风扇猛吹：“哥，高烨和周文斌来了。”
“别对着风口吹，新产品还指着你呢。” 我从抽屉摸出两个牛皮纸信封，指尖还留着纸页的温度。
院坝里日头正毒，俩人蹲墙根抽烟，见我出来忙掐了烟。我把信封递过去：“说好的分红，先拿着，哥几个可别嫌少。”
“峰哥这是干啥！厂子正用钱呢。” 高烨推让着，周文斌却接得爽快：“谢峰哥！”
“高烨，你爸是村长吧？” 我拍了拍他肩膀。
“是啊！” 他眼睛一亮，“哥有事尽管说，村里事我爸能做主。”
“让乡亲们把果子拉到咱厂，按市场价结。”
“放心！一会就去挨家通知！” 他把信封往裤兜一塞，草帽颠得忽高忽低。
我顿了顿，盯着远处卸货车：“还有，大头家的果子，白送也别要。”
“大头？他咋了......” 高烨挠头。
周文斌用胳膊肘捅他一下：“峰哥咋说咱咋办。”
等人走远，杜琦峰靠门框擦汗：“真不要大头家的？他家果园可是......”
“他把果子卖给撬行市的作坊时，就该想清楚。” 烟点燃时，灰烬落进桃核堆里，“得让村里人知道，咱讲公道，也立规矩。”
周文斌蹲在地上，突然抬头：“其实大头他爹昨儿找我，说想......”
“别说了。” 我望着 “味峰食品厂” 褪色的木牌，在风里晃得笔首，“有些坎儿，得他自己跨。”
远处传来高烨喊话声，大概在村口招呼老乡。
这日头晒得人发晕，可攥着信封的手心里，全是比果子还实在的热乎气 —— 这年月做生意，账要算清，规矩得立住，不然就算果子堆成山，也酿不出带气儿的甜。
“文斌，你过来一下。” 我敲了敲帆布办公室的门框。
周文斌叼着烟跟进来，瞅着桌上的玻璃盘：“峰哥，啥事？”
我指了指盘里的桃板 —— 深褐色的果脯码得整齐，表面还挂着层细白的糖霜：“尝尝杜琦峰鼓捣的新玩意儿。”
“不就是桃板嘛，” 他捻起一枚，对着光瞅了瞅，“咱厂天天跟果子打交道，这有啥稀奇......” 话没说完，桃板己经丢进嘴里。
下一秒他突然瞪圆眼睛，烟屁股 “啪嗒” 掉在地上：“我去！这味儿...... 比供销社卖的桃干好吃十倍！”
桃板在他嘴里嚼得咯吱响，他伸手又抓了两把：“这真是杜琦峰做的？咋跟外面卖的不一样？”
我看着他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忍不住笑：“他在配方里加了甘草和陈皮，晒的时候还换了竹筛子。”
“绝了！” 周文斌把最后一枚桃板塞进嘴，舔着手指上的糖霜，“峰哥，这玩意儿要是批量生产，不得把小卖部的货架抢空？”
帆布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杜琦峰抱着玻璃瓶从外面进来，额角还沾着桃汁。周文斌扑过去拍他肩膀：“老杜！你这桃板是咋做的？快教教我，以后咱厂就靠这玩意儿发财了！”
杜琦峰抹了把脸，耳根有点红：“就是瞎琢磨...... 把烂桃肉去了核，用糖水腌透了再晒......”
我拿起一枚桃板放进嘴里，酸甜味在舌尖化开，还带着淡淡的陈皮香。
窗外的知了叫得正欢，厂棚里传来工人切桃的 “咚咚” 声。周文斌还在缠着杜琦峰问配方，帆布墙上 “味峰食品厂” 的木牌被日头晒得发烫 —— 看来这个夏天，除了可乐，咱又多了样能甜到乡亲们心坎里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