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如渊,冰冷刺骨,万籁俱寂。意识像一缕将断的游丝,在无垠虚无中徒劳飘荡。无光无声,只有永恒的钝重遗忘感。
不知沉沦多久,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刺激,如冰针刺穿死寂泥沼。源自体内麻木深处。痛感微弱,却像石子投入死水,在意识深处激起涟漪。
紧接着,是声音。
不再是绝对静默。遥远模糊,却带着心悸的穿透力,穿透实验舱厚壁和浸泡他的冰冷液体——爆炸的闷响,似大地呜咽;金属木材被撕裂、扭曲、破碎的尖啸,刮擦神经。
这声音……如同世界崩塌。
生命本能对毁灭的警兆,电流般窜遍残存感知。某种沉睡太久的东西,在毁灭交响中被强行撬开缝隙。
“嘀——”
一声清晰、短促、无情的电子音,如冰冷宣告,在意识深处炸响。
紧接着,“嘀嘀嘀嘀嘀嘀嘀——!”
警报声拔高,疯狂急促,如垂死者哀鸣。包裹全身的冰冷粘稠液体剧烈翻腾震颤,如沸水。无数气泡从舱底涌起,带着窒息腥甜,撞击麻木皮肤。
千夜身体猛地弓起!像被扔上岸的濒死之鱼,失控地剧烈痉挛。每次抽搐都牵扯神经,带来撕裂剧痛。眼皮沉重如焊死,他拼尽残存意志,对抗那将灵魂拖回深渊的冰冷粘稠。
睁开!
视野血红模糊。刺眼红光疯狂闪烁,舱内警报灯狂舞,视野染上不祥色调。冰冷液体急速排出,“汩汩”作响,身体暴露在微凉空气中,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呃…嗬……”
喉咙发出干涩抽气声,如砂纸摩擦。每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砂砾,灼烧喉管肺腑。冰冷空气涌入肺部,带来刺痛真实感,也带来外界气息——浓烈血腥味,木头焦糊味,某种……彻底毁灭的绝望味道。
家族……都……没了……
这念头如冰冷子弹,射入混沌大脑。非清晰记忆,更像血脉深处涌起的无可辩驳首觉。伴随而来是巨大空洞,如心被剜去一块。紧接着,是更尖锐滚烫的情绪——冰冷彻骨的恨意,夹杂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孤绝感,从空洞深处窜起,席卷残破躯体灵魂。
“砰!轰隆!”
近处巨大爆炸响起,实验室剧烈摇晃。天花板落下灰尘,松动金属构件摩擦刺耳。震动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千夜奋力抬起灌铅般沉重手臂,用尽全力推向头顶厚重舱盖。
“嘎吱——轰隆!”
舱盖在牙酸摩擦声后猛地掀开,砸在旁边仪器上,巨响回荡。更浓硝烟血腥气扑来,呛得他剧咳。
视野豁然开朗。
透过观察窗,景象凝固血液。
半边天幕染成狰狞跃动的血红!远处滔天烈焰如狂舞恶魔,贪婪舔舐木叶夜空。滚滚浓烟如污浊巨蟒,扭曲升腾,遮蔽黯淡星光。地狱之火映照下,村子轮廓扭曲绝望。近处,隐约房屋轮廓在火中坍塌,曾是他记忆中“家”的一部分,只剩燃烧骨架。
“铛!噗嗤!”
金铁交鸣、利刃断骨闷响、濒死惨嚎……如冰冷潮水涌入实验室,冲击复苏耳膜。每一声都像无形凿子,狠凿空洞心脏。那是族人的绝唱。
脚步声!清晰稳定,刻意压低节奏,从门外通道由远及近。
千夜心脏骤缩,几乎停跳。求生本能压倒一切。他如受惊野兽猛地蜷缩,耗尽最后力气将自己拖出实验舱,摔在冰冷坚硬地板上。不顾钻心疼痛,手脚并用翻滚爬行,将自己塞进实验舱下最浓阴影,紧贴冰冷金属基座。冰冷触感让他寒颤,混乱头脑稍清。
他屏息,身体僵硬,神经绷紧极限,捕捉门外动静。
“吱呀——”
厚重金属门缓缓推开缝隙。昏黄摇曳火光混着烟尘斜射而入,地板上拉出狭长晃动扭曲光斑。
两个身影,如地狱画卷走出的剪影,无声踏入冰冷空间。
一人高大,戴漩涡状橘色面具,仅露右眼在昏光下闪烁非人、令人不安的光芒。宽大深色袍服,气息如深潭。另一人,千夜目光瞬间锁死——黑发清瘦,穿宇智波深蓝高领短袖。侧脸线条在光影下冷硬,那双眼睛……空洞如枯井,倒映火焰却无一丝温度,只有死寂虚无。
鼬。这名字带着冰冷铁锈味,从记忆尘埃浮起。
面具人扫视实验室,目光锐利如鹰隼,掠过冰冷精密仪器、浸泡未知组织的培养罐、散落复杂公式图纸的操作台。他似在寻找,停在千夜刚爬出的实验舱前。舱盖歪斜敞开,残留培养液一滴滴砸落金属地板,“嗒、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面具人视线在湿痕上停留一瞬,诡异右眼微眯。
“鼬,”声音低沉平缓,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字字如冰珠砸落,“那个‘实验品’呢?你确认…彻底销毁了?”刻意加重“实验品”和“销毁”。
死寂,只有远处爆燃声和仪器微弱“嗡嗡”声。
鼬未立刻回答。目光似也落在那空荡滴液的实验舱上。千夜藏身阴影,心脏狂跳欲出胸膛,能感到鼬毫无生气的目光扫过区域,冰冷如手术刀。目光掠过藏身处,短暂停留,毫无波澜移开。
时间凝固。每秒漫长如世纪。
终于,鼬极轻微地摇头,幅度小到难察。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无一丝起伏,像陈述无关事实:“目标…己清除。这里…没有活口。”
面具人发出意义不明轻哼,似鼻腔挤出。他再次环视禁忌实验室,目光扫过培养罐中扭曲组织,眼底掠过一丝贪婪,转瞬被冷酷取代。
“哼,死绝了干净。”声音带着残忍快意,“这些不该存在的‘东西’,连同这肮脏巢穴……”他顿住,缓缓抬起戴黑手套的手,指尖跃起一小簇橘红火焰,妖异扭动,散发不祥热度。
“……烧干净。”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毁灭意志,“一点痕迹…都不留。”
鼬未回应。身影在话音落下瞬间,如融夜色墨汁,无声后退,隐没门外通道更深黑暗。自始至终,未再看实验室一眼,仿佛一切连同“己清除”的实验品,皆被彻底抹去。
面具人指尖妖焰猛地膨胀跳跃,如获生命。手臂一挥,火团脱手飞出,精准砸在角落堆放的纸质文件和易燃试剂瓶上。
“轰!”
火焰爆燃!炽烈火舌带着贪婪咆哮窜起,疯狂舔舐木质书架、图纸、易燃液体。刺鼻浓烟滚滚升腾弥漫,灼热气浪扑向每个角落。
千夜蜷缩舱底阴影,浓烟呛得窒息,热浪如烧红针刺穿皮肤。火焰蔓延,舔舐仪器噼啪作响。能清晰听到火焰咆哮,脚下地板热度急剧升高。
他死死盯着面具人消失门口的身影,又猛看向鼬离去的方向——只剩深不见底黑暗。那冰冷空洞的眼神,毫无犹豫的转身,“没有活口”的宣判……如烧红烙铁,烫在灵魂上。最后一丝对族人、对世界的微弱牵连,彻底断裂。
世界……抛弃了我……
冰冷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响起,非悲伤,是某种东西冻结碎裂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