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陆沉舟便听见义父书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他本不该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司礼监后殿——按例此刻他该在御前值夜,但楚明凰今日突发寒毒症,早早便遣散了所有侍从。
"义父?"陆沉舟轻叩雕花檀木门,指节触到门缝渗出的寒气时猛地一颤。这不该是初夏夜该有的温度,倒像是隆冬时节验净司地窖里的阴冷。
门内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魏无垢特有的、带着金属刮擦感的嗓音:"沉舟啊...进来。"
推开门的瞬间,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将书案前的人影切割成碎片。魏无垢背对着门,左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里,右手却举着盏琉璃灯,灯焰诡异地泛着青白色。
最骇人的是地上那滩黏液——像融化的蜡油般缓缓蠕动,中间漂浮着半张人皮面具。
"来得正好。"魏无垢突然转身,琉璃灯映出他完好无损的右脸,而本该毁容的左脸此刻竟光滑如少年。那道贯穿眼睑的狰狞疤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角一粒朱砂痣。
陆沉舟的右手无声滑向袖中暗镖。他认得那颗痣,在先帝御赐的功臣画像上,在前朝余孽的通缉令上。
"很意外?"魏无垢用指甲挑起地上的人皮,"二十年了,连验净司的寒铁尺都测不出这面具的玄机。"他突然捏碎琉璃灯罩,青白火焰顺着指尖爬上手臂,皮肤却毫发无伤,"枯荣诀练到第七重,就该换张脸了。"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书案上摊开的《山河龙脉图》。陆沉舟瞥见图中朱砂标注的方位——正是明日楚明凰要亲临祭祀的龙泉宫。他忽然明白为何义父三日前特意调开所有影卫。
"您要弑君?"
魏无垢低笑起来,声音忽然变成另一种温润的调子:"我若要杀她,当年何必救你进宫?"他掀开衣领,露出与陆沉舟左肩如出一辙的火焰胎记,"我们等的,是龙脉解封的时机。"
陆沉舟喉头发紧。他想起净身房总管临终时塞给他的铜钥匙,想起苏玉卿药箱里那包会诱发寒毒症的焚心散。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恐怖的图案——所谓龙脉诅咒,根本是前朝秘术师对楚氏皇族的血脉禁锢。
"您究竟..."
话未说完,檐外突然传来玄鸟振翅声。魏无垢脸色骤变,残影闪过,人己掐住陆沉舟咽喉按在墙上:"好儿子,你带了尾巴来?"
瓦片碎裂声如爆豆般响起,十二名铁鹞子破窗而入,破甲箭齐指魏无垢后心。为首的萧景琰手持密折冷笑:"魏公公,哦不...前朝靖王殿下,您伪造先帝遗诏的事,该清算了。"
陆沉舟在窒息中看见魏无垢嘴角扭曲。那半张完好的脸突然龟裂,露出底下腐烂的筋肉。枯荣诀反噬的青焰从七窍喷出,将飘落的人皮面具烧成灰烬。
"沉舟!"萧景琰的箭簇转向他,"你也是..."
剧痛中陆沉舟捏碎袖中暗镖,淬了麻药的钢针射灭所有灯烛。黑暗中他撞开验净司后窗,寒铁尺从腰间滑落,在青石砖上敲出清越的颤音。
雨开始下了。陆沉舟在宫墙夹道里狂奔,背后传来铁鹞子整齐的踏步声。他摸到怀中铜钥匙——现在只剩一个地方可去。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太医院檐角时,苏玉卿的银针正扎进他颈后穴位。"铁鹞子的箭毒。"她手指冰凉,"你见到他的真容了?"
陆沉舟望向药柜玻璃上晃动的影子。那里映出的不再是司礼监少监,而是一个眉目间燃着火焰胎记的陌生人。
"明日祭祀..."他抓住苏玉卿腕子,"女帝会死。"
窗外玄鸟影卫的哨箭突然钉入窗框,尾羽上缠着楚明凰的玉佩。苏玉卿拔下箭镞,展开的绢帛上只有西个朱砂字:
"朕己知晓。"
雨幕深处传来宫门开启的吱呀声。陆沉舟想起魏无垢烧毁面具时飘落的灰烬,忽然意识到——那或许根本不是第一张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