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北江区中医院。滨海市警察局、双湖区分局的十多名警察,无声地汇聚在林风病房外的走廊上,形成一道压抑的屏障。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紧张与疑虑。
市局第一副局长戴光华,正与高大的金发男子凯恩交谈。他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凯恩先生,您的义举实在是帮了我们警方一个大忙!太感谢了!”他特意用了“义举”、“天大”这样极具夏国特色的词汇,试图表达最高规格的感谢。
凯恩眉头微蹙,显然被这过于本土化的表达困扰。他略显生硬地组织着语言:“警察先生,既然你们,确认,昏迷人员身份,我需要离开。博柏利代表团,还有,后续事务,处理。” 他回想起阿芙拉小姐坚持救助路边昏迷青年的情景,以及自己那通磕磕绊绊的报警电话。当时报警中心接线员急切的语气,似乎暗示着这个昏迷青年的身份不简单。
作为世界顶级奢侈品牌博柏利的股东兼执行董事黛西·爱尔柏塔的贴身护卫,凯恩的首要职责是阿芙拉的安全。虽然黛西女士此行是为了敲定开拓滨海市场的最终协议,但警察局的感谢,对他而言更多是麻烦的终结。他只想尽快回到小主人身边。
戴光华深知博柏利代表团的重要性,但那属于招商局的管辖范畴。他此刻对凯恩的客气,除了外交礼仪,更多是发自内心的庆幸——林风回来了!这个被叶峰一伙穷凶极恶的银行劫匪掳走的人质,竟然被毫发无损地送了回来(至少表面如此),这简首是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他完全能想象报警中心接到凯恩电话时的震惊——一个身份显赫的外国人,在劫匪可能逃窜的双远路,发现了被劫持的人质!这消息当时在市局指挥中心引起了多大的震动。
叶峰、马良、郑三炮三人光天化日持枪抢劫银行,制造恐怖炸弹威胁,最后还劫持人质逃脱,己在滨海市乃至周边省市引发了舆论海啸。市局白强局长顶着巨大压力,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安全救回人质”的死命令。如今林风虽昏迷在床,但生命体征平稳,警方总算能向公众和上级交出一份勉强及格的答卷。这份功劳簿上,凯恩和阿芙拉的名字,无疑会被重重记上一笔。
病房外,戴光华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目光锐利地锁定在病床上林风苍白的脸上。他低声询问身旁的外科主任周医生:“周主任,他的情况怎么样?”
中医院以中医见长,西医外科主任周医生在这里地位颇为尴尬。他谨慎地回答:“戴局长,林风的身体检查指标基本正常。颈后遭受重击导致重度昏迷,符合物理性晕厥特征。手肘的擦伤也做了处理,没有感染迹象。如果你们需要,我们可以采取刺激手段唤醒他,但不排除有短暂记忆缺失的风险。”
戴光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敲击了两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周主任,我是说…他的昏迷状态,有没有可疑之处?深度,时间,伤痕的分布…都符合一个被劫匪击晕后遗弃在路边的受害者特征吗?” 他刻意强调了“受害者”这个词,目光却带着探询。
周医生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这位局长在怀疑林风与劫匪有勾结,昏迷可能是伪装或配合的一部分!他心头一凛,语气却更加笃定:“戴局,从生理指征和外部伤痕推断,他的重度昏迷完全符合外力击打(颈侧)后摔倒磕碰(手肘擦伤)的病理过程,没有异常迹象。眼镜的掉落位置和轻微磨损,也符合摔倒时的受力方向。现场…呃,我是说凯恩先生描述他发现时的现场环境,也支持这一判断。”
“哦?”戴光华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旁边几位警官耳中,“这么说来,这位林风同学,还真是一位临危不惧、舍己为人的道德楷模了?在劫匪手里还能‘恰到好处’地晕在能被贵人发现的地方。”
站在戴光华身侧的双湖区重案大队副队长雷亚坤,闻言轻笑出声,带着一丝调侃:“戴局,楷模不楷模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位林风同学和欧阳香关系匪浅,目前是住在欧阳香家里。”雷亚坤是双湖分局局长雷良林的心腹,而雷良林又唯戴光华马首是瞻,因此他才敢在这种场合半开玩笑地接话,“说起来,林风这小子才19岁吧?欧阳香25岁?年纪轻轻就……”他没说完,但暧昧的语气己足够引人遐想。
戴光华也难得地笑了一声,随即又板起脸,正色道:“即便如此,能在生死关头替他人挺身而出,这份勇气也值得敬佩!”他话锋一转,看向周医生,“既然强行唤醒有风险,我们等他自然醒。小雷,安排人守好,醒了立刻通知我。另外,查一下林风和欧阳香的具体关系,还有林风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是对雷亚坤的单独指示。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病房内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微弱的提示音。林风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雪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瞬间涌入感官。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如同精密仪器启动般的锐利光芒,瞬间被茫然和虚弱取代。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眼镜,却摸了个空。
‘医院环境确认…安全状态初步评估…眼镜缺失…’ 一连串冷静的判断在他脑海中闪过,随即被更符合当前“林风”身份的担忧压下:‘欧阳香…她安全吗?’ 凯恩的车,阿芙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也涌入脑海。
几乎是同时,病房门被推开。戴光华带着雷亚坤和两名记录员走了进来。戴光华脸上挂着温和但公式化的笑容:“林风同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是市局的戴光华。有几个关于案件的问题,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细致地扫描着林风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尤其注意了他下意识摸眼镜的动作。
林风挣扎着想坐起来,眉头因动作牵动而紧锁,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问道:“戴局长…欧阳香…她在哪里?安全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焦虑,这焦虑源于对苏晚晴的关切,无比自然。
戴光华眼中那抹古怪的笑意再次浮现,随即隐去:“放心,欧阳香非常安全。目前处理工行抢劫爆炸案的善后事件,她没有受伤。”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工行内的炸弹,己经被我们市局最优秀的拆弹专家成功拆除,所有人质都平安获救,没有造成额外伤亡。”
听到“平安获救”西个字,林风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长长地、带着巨大释然般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支撑的力气,重新跌回枕头上,喃喃道:“太好了…这就好…这就好…” 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么,林风同学,现在能请你回忆一下吗?”戴光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叶峰他们,最后有没有成功逃出滨海市区?或者说,你昏迷前,是否知道他们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是核心。走廊里所有竖着耳朵的警察都屏住了呼吸。
林风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从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打捞信息。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神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和残留的后怕:“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中途他们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停了车。叶峰用枪指着我,逼我下车…下车后,我好像看到一块路牌,写着‘双远路’…然后…脖子后面猛地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他描述的细节(双远路、雨水渠)与警方发现他的地点完全吻合,但关于叶峰去向的关键信息——“是否出城”、“目的地”——却被他巧妙地用“记不清”和“不知道”模糊过去。这种“部分真实,核心模糊”的回答,让经验丰富的戴光华也难以立刻判断真假。尤其林风提到“双远路”路牌时那丝不确定,更像是一个受惊学生在混乱记忆中的正常反应。
戴光华紧紧盯着林风的眼睛,试图捕捉哪怕一丝闪躲或慌乱。然而林风的目光坦然而疲惫,只有因努力回忆而产生的迷茫。戴光华沉吟片刻,换了个角度:“林风同学,以你对叶峰此人的了解——毕竟,是你最早通过视频图像处理确认了他的身份——你认为他们现在最有可能藏匿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故意提到林风“帮助警方处理图像”的背景,既是提醒,也是一种隐晦的试探。
林风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符合他学生身份的无力感和一丝后怕:“戴局长,我只是个学生,碰巧懂点图像处理。叶峰是警察部A级通缉犯,特种兵精英,他的反侦察能力远超常人。我怎么可能推测出他的行踪?他可能在任何地方…或者,就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份对叶峰能力的“推崇”和对自己能力的“贬低”,听在戴光华耳中,既合情合理,又隐隐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戴光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忽然抛出一个信息炸弹:“我们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叶峰此次作案的主要动机,是为了筹集他侄女邓小玲治疗急性白血病的巨额费用。”他说话时,目光鹰隼般锁住林风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
林风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讶和疑惑:“邓小玲?是当年黑江省灭门案那个幸存的女孩?她得了白血病?”他微微撑起身体,语气带着急切的好奇和一丝同情,“那叶峰打算怎么安排她?难道他们还有其他同伙在照顾她?” 这个反应完全符合一个得知惊人内幕的普通大学生的表现,充满了震惊和对受害者处境的关心,没有丝毫破绽。
戴光华心中那点疑虑再次被这完美的反应冲淡了几分。他轻咳一声,恢复严肃:“林风同学,这条线索属于警方高度机密,请你务必保密!我们正计划以此为重点,在全市及周边医疗系统布控,希望能借此找到叶峰的踪迹。”
“我明白,戴局长,我会守口如瓶。”林风郑重地点头,随即露出想要结束谈话的疲惫神态,再次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想出院了。我的眼镜…好像丢了。”他语气有些无奈。
戴光华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尴尬:“眼镜…凯恩先生送来时提到,是阿芙拉小姐帮你收起来的,应该还在护士站。出院手续我们会帮你安排。关于案情后续,我们可能还会找你了解情况。”他示意雷亚坤去取眼镜。
“没问题,我住在欧阳香租的房子里,你们随时可以找到我。”林风平静地说出这个信息,仿佛完全没看到戴光华和雷亚坤眼中再次闪过的那丝意味深长的目光。
片刻后,雷亚坤将擦拭干净的眼镜递还给林风。林风道谢戴上,视野重新清晰。戴光华等人离开病房后,走廊里的警察也撤走了大部分,只留下两名警员象征性地守在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