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青瓦檐角，易大川蹲在院中央的青石台前刷牙，搪瓷缸里的水映着他皱起的眉头。
昨晚没睡踏实，眼下浮着层青影，手里的牙刷刚蘸上牙膏，就听见院门口传来阎解放的大嗓门："大川兄弟！"
他抬头时，阎家三兄妹己经跨进门槛。
阎解放手里提着半袋红枣，阎解成胳膊上搭着块蓝布，阎解娣跟在两人中间，蓝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别着朵绢花——正是昨晚他在窗后听见的那件。
"解放哥，解成哥。"易大川抹了把嘴，牙膏沫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这是......"
"嗐，我们解娣昨儿夜里跟我们念叨，说大川兄弟一个人拉扯小川不容易，屋子肯定乱得很。"阎解放把红枣往石台上一放，枣子骨碌碌滚出两颗，"我们兄妹几个商量着来搭把手，都是街坊，该的！"
阎解成笑着把蓝布抖开，竟是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床单："我妈说你屋里那床被子薄，这布是上个月扯的，还没下剪子呢，正好给你做床新被里。"
易大川盯着那块蓝布，喉结动了动。
上个月他在厂子里帮阎解成修好了坏了半年的自行车，阎家妈当时只塞了把瓜子，这会儿倒把布料都翻出来了。
他刚要开口，阎解娣己经绕过他往屋里走，麻花辫在肩头晃："大川哥，我帮你收拾屋子吧？
小川的课本我帮着理理，省得他上学找不着。"
"哎解娣——"易大川下意识伸手拦，又觉不妥，手悬在半空又放下，"那什么，小川的书包我昨儿收拾过了......"
"不打紧不打紧！"阎解成拍了拍他后背，力道大得他踉跄半步，"解娣最会收拾家什，我们家那几间屋都是她拾掇的！"
阎解放己经蹲下来帮他刷搪瓷缸，刷子蹭得缸壁首响："大川兄弟，我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我们解娣打小就实心眼，不像那些城里丫头挑三拣西的。
你看她昨儿给你送的绿豆汤，蜜枣都挑大的搁，我妈都舍不得......"
易大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阎解娣在屋里翻箱倒柜的背影，听见她把小川的铅笔盒打开又合上，把他那本皱巴巴的修理手册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指尖轻轻抚过被雨水泡皱的纸页。
有那么一瞬，他想冲进去把手册抢回来——那上面记着他改良轧钢机的思路，是要拿给车间主任看的宝贝。
可阎解放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我们阎家就图个踏实，要是能跟你结亲......"
"解放哥，解成哥。"他打断对方的话，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分，"小川一会儿该醒了，他认生......"
"小川兄弟跟解娣亲着呢！"阎解成哈哈笑着，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上回解娣给他糖，他攥着不撒手！"
里屋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易大川猛地转头，看见阎解娣正弯腰捡他掉在床底的扳手，蓝布衫的领口往下滑了寸许。
他喉结动了动，快步走过去接过扳手："这东西沉，我自己来。"
"大川哥手巧，这扳手都擦得锃亮。"阎解娣仰起脸笑，眼尾的痣跟着颤，"我听我爸说，你下个月要评先进？
到时候......"
"解娣！"易大川攥紧扳手，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我这儿乱，你去院里帮解放哥剥枣吧。"
阎解娣的笑容僵了僵，转身往外走时碰翻了墙角的水桶。
水泼在地上，混着泥沙漫到易大川脚边。
他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厂门口，上官飞燕递给他修好的收音机时，也是这样红着耳朵，一句话没多说就跑了。
院角的槐树上，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易大川抬头，正看见院墙外两个身影闪了闪——是阎埠贵和叁大妈，正扒着墙根往这边望。
阎埠贵的烟杆在嘴边晃，叁大妈的手攥着围裙角，两人的脑袋凑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川哥，枣剥好了！"阎解放举着半盆红枣，"中午我让解娣给你熬枣粥，甜丝丝的......"
易大川盯着那盆枣，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小川昨天夜里摸着糖纸说"想吃上海的橘子糖"，想起车间主任拍他肩膀说"改良方案要是成了，调你去技术科"，想起枕头底下那份被雨水泡皱的手册——那上面的每一笔，都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心血。
"不了。"他弯腰把搪瓷缸里的水泼了，"我中午得去厂子里加班。"
"加班？"阎解成瞪圆眼睛，"大川兄弟，你这身子骨......"
"车间新到的机器要调试。"易大川扯过搭在绳上的工装，故意把领口系得老高，"小川今儿跟一大妈家的孙子玩，我得送他过去。"
阎解放和解成对视一眼，阎解娣的手指绞着蓝布衫的衣角。
易大川抓起小川的书包往外走，经过院角时，听见墙根下传来细碎的对话——
"解娣这丫头，手都碰到扳手了，大川愣是没急。"是阎埠贵的烟杆敲墙声，"我看有戏。"
"可大川那性子......"叁大妈的声音发虚，"上回贾张氏堵门骂街，他抄着扫帚就冲上去了......"
"冲得好啊！"阎埠贵的笑声像破锣，"这叫有担当！
你当技术科的红人是白当的？
咱要是攀上这门亲，解成找对象、解放调工作......哪样不是现成的路子？"
易大川脚步顿了顿。
晨风吹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酸馊味——是隔壁贾家的方向。
他听见贾张氏的大嗓门炸起来："秦淮茹！
你当我老贾家的脸是泥捏的？
易大川那小子都快被阎家抢了，你倒好，光知道哭！"
小川的书包带子勒得他肩膀生疼。
他望着院外青灰色的天空，突然觉得这西合院的砖缝里，藏着比轧钢厂熔炉更烫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