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家属院的砖房里,林志玲攥着蓝布围裙的边角,指节发白。
她望着丈夫易中海背在身后的手——那只今早还往易大川兜里塞纸条的手,此刻正攥着厂部刚发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边角被揉出褶皱。
"老易,大川都被打进医院三天了。"她声音发颤,"我就去送碗鸡汤,看看他伤口......"
易中海突然转身,奖状"啪"地拍在桌子上。
他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冷意:"你当医院是菜市场?
李德全现在盯着咱们家呢!
昨儿杨书记找我谈话,说老李家那口子正闹着要追究大川蓄意伤人。"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一口,茶水顺着下巴滴在灰布衫上,"我要是这时候去医院,不是明摆着跟李德全叫板?"
林志玲的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想起今早易大川出门时苍白的脸——被李德全手下推搡时撞在桌角的伤口还渗着血,却硬撑着说"妈别担心"。
她伸手去够窗台上的竹篮,里面还搁着今早现杀的芦花鸡:"大川从小就护着小川,现在小川还以为他出差......"
"够了!"易中海拍响桌子,茶缸跳起来摔在地上,"你当我不心疼?
可我是八级钳工,全厂就三个名额能评先进。
要是因为这事儿丢了工作,咱们拿什么供小川读书?"他弯腰捡茶缸,背影像块生硬的铁板,"再说了,大川那性子,你去了他反而要装没事。"
林志玲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丈夫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河南老家,易中海也是这样——为了供弟弟读书,把最后半块窝窝头塞给别人,自己啃树皮。
可现在,被护着的换成了厂里的名额,被冷着的却是亲儿子。
她抹了把脸,竹篮里的鸡油顺着缝隙渗出来,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淡黄的圆。
南院西头的矮墙根下,文心兰蹲在易小川面前。
十二岁的男孩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坦克,听见"小川"两个字,抬头时鼻尖还沾着泥。
"你哥没出差。"文心兰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男孩一缩,"他在第二人民医院,被李德全的人打的。"
易小川的树枝"咔"地断成两截。
他瞪大眼睛,睫毛上还沾着刚才爬树蹭的草屑:"李叔叔?
就上次说要送我铅笔的那个?"
文心兰喉咙发紧。
她想起今早路过厂门口,看见易大川被架上救护车时,李德全站在传达室门口抽烟,嘴角还挂着笑。"小川,你哥现在烧得说胡话,可你爸不让人去看。"她摸出兜里的橘子糖,塞进男孩攥紧的拳头,"你想去看看他吗?"
易小川的手指慢慢松开。
橘子糖的玻璃纸在他掌心折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哥哥去年给他买的万花筒。
他突然跳起来,布鞋底在地上蹭出两道白印:"我要去!
我要给哥哥带他爱吃的烤红薯,他上次说医院食堂的饭没滋味......"
文心兰拉住他往院外走,衣角扫过墙根的野菊花。
路过易家窗下时,她听见里面传来摔茶缸的动静,还有林志玲压抑的抽噎。
第二人民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李德全的枕头堆得老高。
他盯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喉结动了动:"杨书记,我真不知道王宝钏那丫头会撞桌子。
我就是想吓唬吓唬易大川......"
杨勇把保温杯搁在床头柜上,杯底压着半张皱巴巴的伤情鉴定。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李副厂长,王宝钏的实习合同在你抽屉最底层,和女工们的转正申请压在一起。"他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还有,你爱人的手术费报销单上,'工伤'两个字是你自己填的吧?"
李德全的手猛地抓住被单。
他看见杨勇翻开的那页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近三年来厂部特批的医疗补助——全是他签的字。"杨书记,我那是为了厂里稳定!
那些女工家里有病人......"
"所以你就用她们的转正名额换人情?"杨勇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刚才保卫科说,有个打扫卫生的老太太说看见你推了王宝钏。"他合上本子,"老李,现在不是保不保得住职位的问题,是你要不要把后半辈子搭进去。"
李德全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仓库里那箱还没送出去的茅台——是上周建材厂张厂长托人带的。
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钥匙,喉咙里滚出半声冷笑。
月亮爬上梧桐树时,文心兰牵着易小川站在医院门口。
孙大山裹着蓝布工作服从传达室探出头,手电筒的光扫过男孩发红的眼眶:"文同志,大川住的是外科病房,这会儿早过了探视时间。"
"我就看一眼。"易小川往前挣了挣,"我哥肯定等着我......"
孙大山的手电筒晃了晃。
他想起今早易大川被推进手术室时,攥着护士的手说"别告诉小川"。
他又看了看文心兰紧绷的嘴角——这女人是南院有名的热心肠,认定的事儿八头牛拉不回。
他叹口气,往边上让了让:"进去吧,可别让护士发现。"
文心兰刚要往里走,孙大山突然拽住她袖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李德全的小舅子刚来过,说要'查查是谁把大川打成这样'。
你们......"他没说完,松开手时,掌心还留着文心兰衣袖上的布纹。
易小川己经跑远了。
他顺着走廊数着病房号,白大褂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像哥哥去年带他看的皮影戏。
他在307病房门口停下,透过玻璃看见病床上的人——额角缠着纱布,脸色比床单还白,却还在说胡话:"小川,别碰暖水瓶......"
文心兰刚要推门,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穿黑布鞋的男人抱着个纸箱子,抬头时露出半张脸——是李德全办公室的王会计。
他看见易小川,脚步顿了顿,又加快往楼梯口走。
孙大山站在传达室门口,望着那抹黑影消失在楼梯间。
他摸出兜里的烟盒,抽出根烟却没点——火柴擦燃的光里,他看见易小川趴在病房玻璃上,指尖在雾气里画了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杨勇从医院出来时,晚风掀起他的衣角。
他望着住院部亮着灯的窗户,摸出兜里的工作笔记,在"李德全"三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他抬头看天,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