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图图在传达室的电灯泡下坐了整宿。
电报稿纸上"侯国玉教授"五个字被钢笔尖戳出毛边，他盯着墙角滴答作响的老座钟，终于在凌晨三点咬咬牙，把电报塞进了邮筒。
金属投信口"咔嗒"一声，震得他后槽牙发酸——那声脆响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心里最后一层犹豫。
三天后，李德全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的皮鞋跟几乎要磨穿地毯。
他捏着空荡荡的电话听筒，指节发白："工业大学说没收到电报？"传达室老张缩着脖子站在门口，工装领口沾着铁锈："胡技术员亲自投的邮筒，可能...可能路上丢了？"
"放屁！"李德全抄起桌上的搪瓷缸砸向墙角，茶水溅在"先进集体"奖状上，"上个月刚换的邮路，能丢？"他抓起外套往外冲，经过老张身边时又猛地刹住脚，"去！
派辆三轮去接杨厂长，就说机床再停三天，这个月奖金全扣光！"
老张连滚带爬跑下楼时，李德全己经站在了西合院门口。
他仰头望着易大川家窗户，玻璃上蒙着层白霜，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
昨天车间主任说易大川在院子里生煤炉，他特意绕到副食店买了两斤桃酥——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下属送礼。
"易师傅。"李德全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又缩回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易大川抱着胳膊站在门里，工装洗得发白，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李副厂长。"易大川的声音像块冻硬的蜂窝煤，"您不是说我操作失误，停职反省吗？"
李德全喉结动了动，把桃酥往易大川怀里塞："那都是误会...小胡查清楚了，参数表是被人改的。"他盯着易大川冷下来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现在机床主轴抱死，侯教授那边没信儿，您...您得帮这个忙。"
"帮？"易大川后退半步，门框在身后投下阴影，"上个月我拿着改坏的参数表找您，您说'技术科的事轮不到工人指手画脚'。"他突然笑了，嘴角扯得生疼，"现在想起我了？"
李德全额头沁出细汗。
他望着易大川眼里的冰碴，突然想起车间里那台停转的机床——主轴箱上的锈迹被易大川摸过的地方，至今还留着块亮斑。"大川，"他放软了声调，"只要您把机床修好，停职的事一笔勾销，工资...工资补双倍。"
"我要的不是工资。"易大川伸手扯住李德全的工装袖口，指腹碾过对方肩章上的油渍，"谁改的参数表？
谁往我工具箱里塞断钻头？"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您当我是棒梗那小崽子？
随便栽赃两句就认了？"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
一大妈拎着菜篮路过，瞥见门口站着的李德全，脚步顿了顿又加快。
李德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喉咙发紧："查...我这就查。"
"等您查完，机床早该当废铁卖了。"易大川砰地关上门，门框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李德全望着门板上"忠"字标语的残角，手心里的桃酥纸包被攥成团，糖渣子顺着指缝往下掉。
他转身往院外走，路过公共水房时听见几个妇女闲聊。"听说轧钢厂要黄了？""可不是，杨厂长被国资委叫去训话了，说这个月产值要是上不去..."
李德全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指针正指向下午三点——杨厂长坐的那班火车，该到厂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