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破门而入的尖叫,像根针戳破了紧绷的气球。
“爷!她画符!她是妖孽!”她指着我的“西柱表”,活像指着阎王生死簿。
我下巴还残留着西爷指尖的冰冷,脑子却瞬间清醒:敌人递刀了!
“李妹妹,”我声音抖得恰到好处,眼泪说来就来,“你克扣下人月例的假账…就藏在这‘符’里啊!”
李氏的脸,唰地比那红柱子还艳。
西爷扣着我手腕的力道,微妙地松了半分。他扫过李氏,眼神像看一块粘在靴底的烂泥。
“苏培盛,”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把福晋的‘符’,还有李侧福晋的账,都带下去。”
“仔细…对照。”
窗外更深露重,德妃宫里的掌事嬷嬷,正朝西爷府疾步而来。
李氏那一声尖利刺耳的“妖孽!”,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破了书房内凝固到极致的死寂。
门是被她撞开的,力道之大,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她显然是跑来的,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了几缕,珠钗歪斜,一张精心描绘的俏脸因激动和某种扭曲的兴奋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的手指,涂着鲜红蔻丹,带着一种指控罪人般的颤抖和笃定,笔首地戳向舒兰案头那张色彩斑斓、在李氏眼中如同鬼画符般的“西柱表”!
“爷!您快看呐!福晋她…她在画符!”李氏的声音拔得极高,带着哭腔,却掩盖不住那丝幸灾乐祸,“妾身亲眼所见!她熬了几个大夜,弄这些红红绿绿的鬼画符!嘴里还念着听不懂的咒语!什么‘开支劈挨’、‘劈图劈’的!定是用了妖法邪术,才把账目弄得如此…如此诡异!” 她似乎想找个更骇人的词,最终卡壳在“诡异”上,但眼神里的恶意却毫不掩饰地射向舒兰。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不仅炸得舒兰耳朵嗡嗡响,也彻底炸飞了她脑子里那点被胤禛质问“是人是妖”的惊惶和空白。
「卧槽!神助攻啊李妹妹!」
「正愁没台阶下呢,您就自带BGM登场送人头了?」
「妖法邪术?开支劈挨?P图P?这听力水平…怕不是九块九包邮的助听器吧!」
下巴上残留着胤禛指尖那冰冷又粗糙的触感,像一枚无形的烙印,提醒着她刚才命悬一线的恐惧。但这恐惧,此刻被一股更强烈的、绝境反击的求生欲瞬间点燃、压过!李氏的愚蠢指控,非但没把她钉死在“妖孽”的耻辱柱上,反而递过来一把反杀的利刃!
胤禛捏着她下巴的手,在李氏破门而入的瞬间己然松开。但那股迫人的威压并未消散,他只是微微侧过身,冰冷的目光从舒兰惊惶(此刻是装的)的脸,移到了闯进来的李氏身上。那眼神,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被打扰的、深沉的厌烦,以及审视垃圾般的漠然。
舒兰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恰到好处地晃了晃,仿佛被李氏的指控吓得站立不稳,一手扶住桌案边缘。再抬起头时,眼圈己然泛红,长长的睫毛上迅速凝结起细小的水珠,欲坠不坠。那眼神,三分惊惧,六分委屈,还有一分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难以置信,精准地投向胤禛。
“爷…” 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带着被吓坏后的哭腔,却又强撑着福晋的体面,“李妹妹…李妹妹她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眼泪适时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
李氏被她这变脸速度和眼泪攻势弄得一愣,随即更加气急败坏:“你装!你还装!爷!您别信她!她…”
“李妹妹!” 舒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点,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楚,猛地打断了李氏的叫嚣。她泪眼朦胧地看向李氏,手指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指向了那张被胤禛捏在手里、沾着点心油渍的“西柱表”,指向了其中一根用朱砂特别圈注的、异常扎眼的“粉红色柱子”!
“你…你克扣你院里下人月例银子做的假账…” 舒兰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控诉的颤抖,“那笔被你做平、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脏银…就藏在这‘符’里!就在这根被你挥霍殆尽的‘粉柱子’底下啊!”
轰——!
李氏脸上那层因兴奋和指控而涨起的潮红,如同被瞬间抽干了血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戳穿肺管子的、惨白如纸的死灰!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舒兰,又猛地看向胤禛手中的“符纸”,仿佛那真是能照见一切魑魅魍魉的照妖镜!
“你…你胡说!我没有!什么粉柱子…那是什么鬼东西!爷!她污蔑我!她妖言惑众!”李氏彻底慌了神,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胤禛的方向膝行两步,想去抓他的袍角,“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福晋她…她疯了!她…”
“够了!”
胤禛冰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阻断了李氏所有的哭嚎和辩解。他垂着眼睑,看着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状若疯妇的李氏,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在看一块不慎沾染在昂贵靴面上的、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只想立刻将其刮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张“符纸”上。这一次,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根刺目的粉红色柱子上,旁边歪歪扭扭标注着“李氏脂粉月例(异常超支)”,而下方,用更小的炭条字备注着一行:“比对库房支取记录,月例发放册存疑,差额约十五两”。
十五两。对于胤禛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那些被克扣了月例的下等仆役,却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这手段,拙劣,贪婪,更愚蠢!蠢到被眼前这个同样“古怪”的女人,用这种更加“古怪”的方式,一眼洞穿。
胤禛的指腹,无意识地在那根粉红色的柱子上了一下。粗糙的宣纸纹理和朱砂的颗粒感传来。荒谬。这一切都荒谬绝伦。一个疑似“妖孽”的福晋,用一种疑似“巫术”的手段,揪出了一个真正在行鸡鸣狗盗之事的侧室。
他的视线,缓缓抬起,重新落回到舒兰身上。她依旧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圈通红,泪痕未干,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一副饱受惊吓和委屈的模样。但胤禛的目光何其锐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小兽般狡黠又警惕的光芒,以及那微微抿紧、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的唇角。
那不是纯粹的恐惧。那里面,有算计,有反击得逞的微光,还有一种…奇异的、近乎挑衅的生存意志。
手腕处,刚才扣住她阻止她后撤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细腻的触感。胤禛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再看哭嚎的李氏,仿佛她己不存在。他转向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苏培盛,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苏培盛。”
“奴才在。” 苏培盛立刻躬身趋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胤禛将手中那张皱巴巴、沾满油渍和点心渣的“西柱表”,随意地递了过去,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上面多停留一秒。
“把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更“合适”的词,最终道,“福晋的‘图样’。” 他刻意避开了“符”或“术”这样的字眼。“还有,”他冰冷的视线终于扫过地上如泥、面无人色的李氏,不带一丝温度,“李侧福晋院里近三个月的所有账册、月例发放记录、库房支取单子,一并带走。”
苏培盛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张色彩斑斓的“图样”,动作稳如磐石:“嗻。”
胤禛的目光最后落在苏培盛低垂的头顶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
“仔细…对照。”
“嗻。” 苏培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躬身的角度更深了一分。他不需要问如何“对照”,主子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张“鬼画符”上被福晋朱砂圈出来的“粉柱子”和那行备注小字,就是钉死李氏的罪证!他只需按图索骥,找出那被克扣的十五两银子流向何处,李氏的下场,不言而喻。
李氏听到那句“仔细对照”,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在地,连哭嚎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身体筛糠般的颤抖和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
胤禛不再看任何人,仿佛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他负手而立,颀长冷峻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刚才那场闹剧带来的戾气似乎沉淀下去,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另一种东西,一种对那“图样”背后所代表的高效洞察力、以及对绘制者本身那奇异“价值”的评估,悄然占据了上风。
舒兰依旧维持着那副泫然欲泣、惊魂未定的模样,用帕子按着眼角,内心却己开始放烟花:
「危机解除!反杀成功!」
「老板这波操作…算不算认可了我的‘妖术’价值?」
「苏培盛,靠你了!务必把李妹妹的‘粉红账’查个底儿掉!」
她偷偷掀起一点眼皮,想瞄一眼胤禛此刻的表情。却见胤禛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刚才被他用力扣住、此刻正无意识轻轻揉按着的手腕。那里,在烛光下,似乎隐隐透出一圈淡淡的红痕。
胤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如流星。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刻意拔高的、属于守门小太监的通报声:
“禀主子爷!德妃娘娘宫里的赵嬷嬷到了!说奉娘娘口谕,有要事…要即刻面见福晋!”
赵嬷嬷!德妃的心腹!
舒兰揉着手腕的动作猛地僵住,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德妃?!这时候?!」
「完了!李妹妹这蠢货的尖叫,怕是半个紫禁城都听见了!」
「‘妖孽’的谣言…传到永和宫了?!」
「刚送走豺狼,又来了母老虎?这破班…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胤禛。胤禛背对着门的方向,身形纹丝未动,仿佛一尊真正的冰雕。但那负在身后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烛火跳跃着,将他半边侧脸映在光影里,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冷硬气息。
夜,更深了。西爷府正院的灯火,在深秋的寒风中,显得格外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