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只余下浓烈的血腥气与一片狼藉。
风卷过,带起几片染血的碎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更衬得此地死寂。
庞天元僵硬地站在原地,后背那层被生死危机激出的冷汗,此刻紧贴着粗布外袍,带来一阵冰凉的粘腻感。
他缓缓首起弯得发酸的腰背,目光沉沉地投向铁甲山猪王那巨大的尸体。
小山般的尸体倒卧在狼藉的土地上,其耳后部位深深凹陷下去,碎裂的骨骼混合着脑浆从伤口溢出,宣告着这头通脉境圆满妖兽的终结。浓稠的血液如同小溪般从它口鼻和伤口中汩汩流出,浸透了周围大片土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呼……”一声悠长、带着劫后余生颤抖的吐息,终于从庞天元紧绷的胸腔中挤出。
心脏还在狂跳,撞击着肋骨,提醒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悚。
那獠牙尖端迫近瞳孔的森冷寒光,似乎还烙印在视网膜上。
然而,比死亡阴影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的,是左腿那诡异的、完全不受控的“自救”!
他低头,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的左小腿上。
粗壮的肌肉线条在古铜色的皮肤下虬结盘踞,那是《千机铜傀锻骨经》千锤百炼的成果。
但此刻,那里正传来阵阵针砭火燎般的刺痛,以及踝关节运转时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他下意识地屈伸了一下脚踝,细微的痛楚立刻清晰地反馈回来。
庞天元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指节用力按压着疼痛最烈的腓肠肌位置,
指腹下的筋肉坚硬如铁,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泛感?
仿佛刚才那一下突兀的弹射,耗尽了其中蕴含的某种“气力”,此刻正处于一种奇特的疲惫与亢奋交织的状态。
“生死一线间的潜能爆发?锻骨经深藏的护身本能?”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看似最合理的解释。
这《千机铜傀锻骨经》,或许真有自己尚未参透的保命秘藏?
毕竟,是它救了自己一命,这结果无可辩驳。
但内心的疑虑却像冰冷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缠绕。
对自己修行帮助颇大的《万物算经》!
在那一刻,推演出的最优闪避路径清晰无比,对自身身体状态的反馈也冰冷精准
——
左腿气血迟滞,劲力爆发不足,无法执行“巽风侧移”!这是算经基于海量身体数据、气血运行轨迹得出的绝对结论!
可现实呢?现实是左腿深处筋肉骤然紧缩、自发弹射!爆发的力道甚至比预估还强了半分,方向更是诡异地偏斜了两成!
正是这毫厘之差,让他避开了贯穿之祸,只承受了气浪冲击!
“算经错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摁灭。不可能!算经的推演从未出错!
从药性到经脉,从敌人动作预判到自身气血运转,它都精准得如同天道刻度!那么,错的只能是……
他对这具身体的“理解”?或者说,这具身体本身,出现了算经也无法推演、无法掌控的“变量”?
一股寒意,比山猪王的獠牙更冷,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他那双在生死搏杀中都不曾动摇的坚定眼眸里,首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与……
惊惧。
对自身这具千锤百炼、本应如臂使指的“铜躯”的惊惧。
就在他困惑地揉捏检查伤势,
心神沉入那撕裂的肌纤维深处时,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那懵懂的意识碎片间无声地激荡、传递:
“动了…我们…动了!”
“痛…但…值!”
“他…茫然…心神…未察…我们!”
“藏好…更强…等待…”
这无声的交流,庞天元毫无所觉。
他的心神只停留在肌体损伤的物理层面,以及那份对“失控”的深深疑虑上。
山谷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血腥。庞天元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脑中那令人不安的念头甩出去。
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如此巨大的血腥味和山猪王临死的哀嚎,
如同黑夜中的明灯,随时可能引来更可怕的掠食者!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目光再次投向山猪王庞大的尸体。
这头通脉境圆满的妖兽,其价值远超他之前所有的收获!
那岩石般厚重坚硬的甲壳,虽然在与巨石的碰撞和最后的搏杀中碎裂了不少,
但仍有大片相对完整的区域!那对森白如巨戟的獠牙,虽然在与岩石和庞天元铁拳的碰撞中断裂了一根尖端,
主体却依旧完好!还有那蕴含磅礴气血的精血,以及最重要的——那颗象征着妖兽力量核心的兽核!
“必须尽快处理!”庞天元心中紧迫。他拖着微瘸的左腿,强忍着腰侧伤口和全身的酸痛,快步走到山猪王尸体旁。
时间就是生命,也是资源!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用于切割兽材的厚背短刀,
动作麻利而精准。短刀在他灌注了力量的手中,艰难地切割着坚韧的兽皮和厚实的脂肪层。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甲壳上。
他首先小心翼翼地剖开胸腔,忍着浓烈的血腥,
取出了那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土黄色光晕、触手温热的兽核。这是此行最大的收获!紧接着,他找到了尚在微微搏动的心脏,刺破心尖,
用一个特制的玉瓶接住了那几滴最为精纯、蕴含着山猪王狂暴力量的心头精血。
随后,他开始剥离那些相对完整的甲壳。
这绝非易事,每一块都沉重异常,边缘锋利,与皮肉筋膜紧密相连。他利用短刀的锋刃和自身的力量,
一点点地撬动、切割。碎裂的甲片被他仔细收集,完整的则尽可能保持大块。
最后是那对森白的獠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将断了一截的那根獠牙从牙床上撬下,另一根完整的獠牙则被他用粗绳牢牢捆扎,准备整个带走。
背后那个巨大的兽皮包裹早己塞满,此刻更是鼓胀欲裂,重量陡增。
西百斤的青铜之躯背负着这沉重的收获,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左腿的刺痛在每一次发力时都变得更加清晰,腰间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劫后余生的庆幸,获得丰厚资源的巨大喜悦,以及对自身左腿那诡异“不明”异变挥之不去的巨大困惑与隐忧,重重情绪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他的肩上。
他最后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山谷,确认暂时没有危险临近的迹象。
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腿的不适和心头的阴霾,庞天元迈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临时洞府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也仿佛踏在他自己那布满疑云的前路上。
怀中那卷《基础药性相生相克图解》紧贴着胸膛,此刻却像一块烙铁般灼热。
他迫切地需要回到安全的所在,用新得的知识和推演,去验证一些东西,去尝试理解……或者至少,去暂时遗忘那源自自身血肉深处的、令人不安的悸动。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那微瘸的姿态,在巨大的、背负着如同小山般沉重包裹的魁梧身躯映衬下,
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孤寂与……一丝潜藏的、对未知自我的警惕。山谷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低沉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