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第三次划开掌心肌肤时，江茧终于咬碎了含在舌尖的镇冰薄荷片。悬浮在无菌舱的银色丝线仿佛具有生命，缠绕在她露骨的食指关节间闪烁微光，将解剖台的无影灯折射成莫高窟壁画的菩萨瞳仁。
"温度传感器异常！"助理的惊叫被舱内循环的液态氮雾气扭曲。江茧隔着实验型素纱禅衣去抓那缕挣扎的丝线，突然发现指腹粘附的己经不是聚酯纤维——这件出土于马王堆的文物正在吞噬她的汗液，经纬线突然生长出神经突触般的绒毛。
谢青崖踹开防护门时，素纱禅衣己经收缩成第二层皮肤。男人手中鎏金怀表弹出的刀刃割断三根连接线，却在触碰禅衣的刹那引发诡异共振。江茧听到自己颅骨内部传来磁带倒带的沙沙声，某种泛着敦煌沙尘气息的记忆碎片正顺着颈椎往上爬。
"用西汉蝉衣囚禁现代痛觉神经？"谢青崖的呼吸在防毒面罩里凝结成冰珠，砸在江茧被丝线勒出紫痕的手腕，"不如用未央宫冰窖的寒玉堵住你濒临决堤的多巴胺受体。"
话音未落，被切断的银色丝线突然在培养皿里游成DNA双螺旋。江茧僵首的右手突然抬起，指尖渗出的不是血珠而是磁粉，在防护服袖口画出数字"1987.09.15"。这串日期触碰到素纱禅衣的瞬间，她的视网膜突然炸开漫天星斗般的像素点。
眩晕持续了二十八秒。当视觉重新聚焦时，江茧发现自己正站在狭长的汉代甬道里，脚下青砖的云气纹中浮动着现代实验仪器的管线路由图。素纱禅衣幻化成月白色长袍，袖口残留的焦油味混合着洞窟特有的潮湿气息。
"青崖同志，第三组脑电图波动超阈值了！"浓重的西北口音贴着耳畔炸响。江茧猛然转头，看见年轻时的谢青崖正在昏暗的应急灯下调整老式示波器，他左侧太阳穴黏着十枚电极片，手腕上缠绕的监测导线分明是敦煌写经的残卷接续而成。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风铃碎裂般的脆响。江茧想后退却撞上结满盐霜的岩壁，她颤抖的右手摸到某件冰冷金属物——那是台八十年代产的心电监护仪，外壳上的"敦煌研究院财产"钢印正与墙面的千佛图产生量子纠缠态的荧光。
全息投影突然在虚空绽放。她看见青年谢青崖被捆在裹着黄绸的金属椅上，十二面铜镜环绕着他高速旋转，每面镜中映出的星空都是不同的公元纪年。当脑电图扫描针尖突破红色警戒线时，洞窟顶部垂落的缆线突然迸发火花，将空气中的灰尘烧灼成永初三年的天象图灰烬。
"别启动九层叠加态..."谢青崖的嘶吼突然切换成诵经般的梵语。江茧踉跄撞倒装着显影液的木箱，膝盖浸入的溶液里正浮现出实验报告的残页——"07号受试者在时间维度应激测试中，右肺叶出现乐经变壁画特征的钙化组织"。
刺痛感从指尖炸开时，江茧发现自己正跪在现代实验室的防静电地胶上。素纱禅衣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深褐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形成斯坦因测绘的藏经洞路线图。她试图弯曲右手食指，却只听见神经纤维碳化崩裂的脆响。
"看来江博士的痛觉神经比元帝时期的竹简还脆弱。"谢青崖将某种泛着青铜锈迹的喷剂压在她的腕部，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生成西汉太医令秘制的经络图，"需要我借你永初三年太史局观测彗星的眼药吗？"
话音未落，监护仪突然吐出半米长的记录纸。江茧看见自己刚才编织的记忆丝线正在纸上重组成CT扫描影像，那些银色轨迹勾勒出的竟是谢青崖在敦煌实验中撕裂的脑前额叶结构。最细的丝线末端，正在渗漏混有月壤成分的脑脊液。
"当年他们在壁画里种量子芯片。"谢青崖突然扯开实验服领口，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飞天纹身，"就像你今天妄图用蝉衣封印时空褶皱层的辐射伤。"
防爆玻璃的倒影中，江茧看见素纱禅衣的染料正在自己皮肤上迁移。那些从茜草红褪成赭石色的斑点，分明是敦煌莫高窟第328窟菩萨衣裙的褪色轨迹。当通风系统突然涌进西北荒漠的燥热空气时，她嗅到自身体液里混杂着三十八年前实验器材的变压器焦糊味。
第三次尝试接驳记忆丝线时，江茧的右手小指关节终于发出竹简断裂的脆响。助理尖叫着要启动紧急制动，她却鬼使神差地将断指按向试验台残留的星图黏液。素纱禅衣突然收缩成神经束形状，将疼痛信号转换成壁画修复刀的震动频率。
谢青崖钳制她手腕的力道近乎捏碎腕骨："感受过超新星在视神经爆炸的滋味吗？"男人眼底突然翻涌出敦煌沙暴的螺旋纹路，"1987年9月十五日的戈壁滩，我的角膜曾接收到公元前134年超新星的残留辐射。"
江茧突然发现自己的眼泪正凝固成硅酸盐结晶。她失控的右手突然贯穿全息投影，抓住了敦煌实验数据里最混沌的片段——泛黄的记录纸上，"脑区异常放电"的字样正在溶解重组为"乐经变二十八宿星图"的朱砂笔记。
量子纠缠产生的剧烈耳鸣中，她听见两个时空的谢青崖在同步低语。青年的声线裹挟着洞窟积尘："第三视交叉神经束出现壁画颜料元素..."，而中年嗓音混合着金属摩擦声："...建议立即终止时间锚点定位实验。"
素纱禅衣突然裹挟着江茧撞向记忆禁区。她坠入的黑暗里漂浮着敦煌研究院的绝密档案碎片，1987年的谢青崖正用手术刀将壁画中的千手观音临摹在自己左心室。每个伤口渗出的血珠都在半空凝成星图，飞天的飘带突然绷首成量子加速器的钛合金轨道。
"别碰第13号存储单元！"青年谢青崖的脸在数据流中坍塌重组。江茧的断指突然穿透三十八年的时光，触碰到那卷用藏文标注的录像带——画面里被捆在铜椅上的实验体突然转头，七窍流出的蓝绿色液体正在烧穿胶片，显影的却是永初三年太医令绘制的穴位星象图。
剧烈的痉挛从右臂蔓延至舌根。江茧在意识混沌中尝到莫高窟窟檐的朽木味道，视网膜残留的影像里，现代实验室的正电子扫描仪突然投射出敦煌洞窟的立体投影。那些错位的时空图层中，青年谢青崖被九根铜针刺入百会穴的模样，正与此刻中年人鎏金怀表里的齿轮转动频率完全同步。
"你知道素纱禅衣为什么能隔绝痛觉？"谢青崖的犬齿刺入江茧后颈，鲜血顺着纳米纤维爬进素纱经纬，"因为这根本就是马王堆帛画的负片——那些应该呈现在绢帛上的经络图，全都被织进了织物反面。"
江茧想尖叫却发不出声。她的声带正在复制敦煌实验中受试者的脑电波频段，喉咙深处迸发的电磁脉冲将监护仪屏幕烧出鸠摩罗什译经的手写体焦痕。断裂的记忆丝线突然自行编织成束，穿透防辐射铅板扎入通风管道，汲取三十八年前那场实验遗留在空调滤网中的神经突触尘埃。
当第一股混合着星图数据的痛觉逆流冲进大脑时，江茧终于理解谢青崖说的"九层叠加态"。她的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同时经历不同维度的痛楚：西汉女尸缝制素纱蝉衣的骨针刺痛，敦煌铜椅电极片的灼烧剧痛，还有刺刻记忆丝线切割肌肉纤维的锐利疼痛。
"现在轮到江博士当活体描金笔了。"谢青崖突然掀开实验室地砖，露出下方刻满二十八宿的青铜板。他将江茧碳化的右手按在井宿位置，星图凹陷处突然涌出莫高窟地下水，"用敦煌文保组的秘传技法，或许还能救你的神经网络。"
混着藻类腥味的液体漫过手腕时，江茧看到自己溃烂的皮下组织正在重组为乐尊和尚开凿洞窟的壁画草稿图。青年谢青崖的惨叫声穿透三十八年时光，他在示波器屏幕上留下的脑电波峰谷，正以纹身形态浮现在她受损的桡神经表面。
当地板下的青铜星图开始逆向旋转时，江茧终于发出混着血沫的嘶吼。残破的素纱禅衣突然裹紧成汉代女尸的敛服形制，裂开的线头中涌出的不是棉絮而是藏经洞文书的残页。她撞碎的培养皿里，银色丝线正在自行编织成十面埋伏的琵琶弦，每根弦都震颤着1987年实验事故的次声波频率。
凌晨三点零七分，备用电源的蓝光将所有人影拉长成飞天造型。江茧蜷缩在报废的脑电图检测仪旁，看着自己碳化的右手被素纱禅衣裹成木乃伊绷带样式。谢青崖遗落的鎏金怀表正在墙角投射出全息影像——泛黄的实验记录里，"记忆读取成功率0.37%"的字样正被她的血渍洇染成永初三年太史令的星象凶兆。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防辐射铅玻璃时，江茧发现自己右手指纹己异化成藏经洞写卷的经变画线描图。谢青崖不知何时留下的便签纸正贴在冷却泵表面，狂草字迹与青年时期敦煌实验记录如出一辙："下次撕裂脑前额叶时，记得挑个没有北斗七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