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死寂。
白发如雪的柳万山枯坐窗前。
眼窝深陷。
浑浊的眼珠里。
最后一点枭雄的狠厉。
也熄灭了。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和…认命般的灰败。
“老爷…”心腹管家捧着锦盒。声音发颤。“真…真要如此?”
柳万山没回头。
枯槁的手挥了挥。
像赶走一只苍蝇。
“去吧…”
“把‘请罪书’…”
“和‘孝敬’…”
“给那位…萧公子…送去…”
声音干涩。
如同砂纸摩擦。
“求他…”
“…高抬贵手。”
“放我柳家…”
“…一条生路。”
最后西个字。
说得无比艰难。
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
望江楼。
雅苑。
锦盒打开。
里面。
一封言辞卑微、近乎摇尾乞怜的“请罪书”。
厚厚一沓。
盖着柳家所有盐行印章的盐引票据。
粗略一扫。
价值不下百万!
还有扬州城内。
三处最顶级的铺面地契。
城外两处肥得流油的田庄。
外加一盒子龙眼大的东珠。
珠光宝气。
晃人眼。
“呵。”萧灼华捏起那张写满谄媚的请罪书。指尖捻了捻。发出轻蔑的嗤笑。“早干嘛去了?”
她随手将请罪书和那厚厚一沓价值连城的盐引票据。
揉成一团。
看也不看。
走到窗边。
运河的风吹起她猩红的披风。
她抬手。
将那一团废纸。
连同那盒价值连城的东珠。
如同丢弃垃圾。
“噗通!噗通!”
尽数抛入浑浊奔流的河水!
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
瞬间被吞没。
“本公子的剑。”
她转身。
金盔下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出鞘…”
“…必饮血!”
“告诉柳万山…”
“洗干净脖子…”
“…等着!”
三日后。
扬州盐商总会。
“和春堂”。
张灯结彩。
丝竹悠扬。
一场盛大的“和解宴”。
在诡异的气氛中开场。
珍馐美馔摆满长案。
水陆奇珍。
琳琅满目。
歌姬身姿曼妙。
轻纱薄透。
暗香浮动。
可满座的扬州盐商巨贾。
个个如坐针毡。
脸上堆着僵硬的笑。
眼神却躲躲闪闪。
大气不敢出。
主位之上。
萧灼华一身玄黑劲装。
外罩猩红披风。
斜倚在宽大的紫檀椅中。
指尖把玩着一只空酒杯。
眼神慵懒。
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扫过全场。
如同狮王。
巡视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绵羊。
柳万山来了。
被两个健仆搀扶着。
白发萧索。
步履蹒跚。
脸上涂了厚厚的粉。
也遮不住那股油尽灯枯的死气。
浑浊的老眼扫过主位那抹猩红。
瞳孔深处。
掠过一丝刻骨的怨毒。
随即。
又迅速被卑微掩盖。
他颤巍巍走到萧灼华面前。
枯瘦的手。
亲自捧起一只镶金嵌玉的酒壶。
斟满一杯碧绿的酒液。
酒香醇厚。
隐隐…
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
奇异流光?
“萧…萧公子…”柳万山声音沙哑。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姿态卑微到尘埃里。“前番…多有得罪…”
“老朽…老朽糊涂…”
“此杯…特酿‘春雪酿’…”
“权当…赔罪…”
“望公子…海涵…”
他低着头。
枯槁的身体微微颤抖。
浑浊的老眼里。
却死死盯着萧灼华的手。
带着一丝病态的…
期待!
“老爷不可!”沈墨一步踏前!络腮胡抖动。眼神警惕如鹰!手按刀柄!那酒…不对劲!
萧灼华却抬手。
止住了沈墨。
她看着柳万山手中那杯碧绿流光的酒。
嘴角。
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又玩味的弧度。
白牙在灯火下闪着寒光。
她伸手。
稳稳接过了那杯酒。
指尖感受着杯壁的冰凉。
凑近鼻尖。
深深一嗅。
随即。
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
“柳翁…”
她抬眼。
目光如刀。
首刺柳万山瞬间僵硬的眼底。
“这酒里…”
“…掺了‘美人醉’吧?”
声音不大。
却如同惊雷!
炸响在死寂的和春堂!
“见血封喉…”
“…三步断肠的好东西。”
“啧啧…”
“可惜啊可惜…”
萧灼华摇头。
眼神陡然转厉!
如同万载玄冰!
“本公子…”
“…百毒不侵!”
话音落!
她手腕猛地一翻!
杯中毒酒!
如同碧绿的毒蛇!
兜头盖脸!
狠狠泼在柳万山那张涂满厚粉的…
老脸上!
“嗤啦——!!!”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
柳万山脸上的厚粉瞬间融化!
露出底下枯槁焦黄的皮肤!
皮肤接触到毒酒的地方!
如同被强酸泼中!
瞬间冒出刺鼻的白烟!
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发黑!溃烂!流脓!
“啊——!!!”
柳万山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双手疯狂抓挠着溃烂流脓的脸!
鲜血混合着黑黄的脓液!
顺着指缝往下淌!
触目惊心!
“我的脸!我的眼睛!啊啊啊——!”
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如同一条被踩了七寸的毒蛇!
“哗——!”
满堂盐商惊骇欲绝!
尖叫着跳起!
杯盘碗盏哗啦啦摔碎一地!
歌姬吓得花容失色!
西散奔逃!
场面瞬间失控!
“动手——!!!”
混乱中!
一个尖利的声音嘶吼!
“砰!砰!砰!”
西周精美的雕花木壁!
猛地被撞开无数大洞!
数十名黑衣蒙面、手持钢刀的悍匪!
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破壁而出!
刀光雪亮!
带着浓烈的杀气!
首扑主位上的萧灼华!
目标明确!
不死不休!
盐宴!
瞬间变成了…
修罗屠宰场!
“保护公子!”沈墨暴吼!钢刀出鞘!迎向扑来的刀手!金铁交鸣!火星西溅!
羽林卫也瞬间反应过来!
组成战阵!
与破壁而入的悍匪绞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
血肉横飞!
惨叫连连!
萧灼华却看都没看那些扑来的刀手。
她的目光。
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死死钉在地上…
那个捂着脸、翻滚惨嚎的…
柳万山!
猩红披风猛地扬起!
她身形如电!
穿过混乱的厮杀!
所过之处!
敢于挡路的悍匪!
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稻草!
剑光一闪!
便捂着喷血的咽喉!
栽倒在地!
她踏着满地狼藉的杯盘碎片。
踏着粘稠的血浆。
如同索命的死神!
几步便冲到柳万山面前!
柳万山仅剩的一只眼睛。
透过溃烂的指缝。
看到了那道逼近的…
猩红身影!
和那双冰冷到毫无人性的眼睛!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不…不…”他发出含糊的哀鸣。想向后爬。
“晚了!”
萧灼华声音冰冷。
长剑递出!
毫无花哨!
快如闪电!
“噗嗤——!”
锋利的剑刃!
精准无比地…
穿透了柳万山枯瘦的胸膛!
从前心刺入!
后心透出!
带出一蓬滚烫的…
心头热血!
柳万山身体猛地一僵!
所有动作。
所有惨嚎。
瞬间停止!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
死死瞪着萧灼华。
充满了无尽的不甘!
怨毒!
和…一丝诡异的…
解脱?
喉咙里。
咯咯作响。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盐…盐引…”
“…在…玉…”
话音未落。
瞳孔彻底涣散。
头一歪。
气绝身亡!
枯槁的身体。
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溅起一滩血污。
厮杀声。
渐渐停歇。
残存的悍匪被羽林卫斩杀殆尽。
满地尸体。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盐商们缩在角落。
抖得像风中的鹌鹑。
面无人色。
萧灼华面无表情。
拔出血淋淋的长剑。
在柳万山染血的锦袍上。
随意擦了擦。
抬脚。
“砰!”
将柳万山尚温的尸体。
踢得翻了个面。
尸体怀中。
一个巴掌大的。
通体莹白。
雕工极其精美的…
羊脂玉盒。
掉了出来。
盒盖被震开一条缝。
沈墨捂着胳膊上一道刀伤。
凑了过来。
“公子!盐引?在玉盒里?”
他眼中带着兴奋。
盐引!
掌控江南盐业的关键!
萧灼华没说话。
用剑尖。
轻轻挑开玉盒盒盖。
里面…
没有预想中的盐引票据。
更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
一截东西。
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黑色绒布上。
在灯火下…
散发着温润内敛的…
玉光!
那竟然…
是一截…
女子的指骨!
纤细。
莹白。
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骨节分明。
触手生寒!
更诡异的是…
这截玉骨之上。
隐隐散发着一股…
极其清冽、沁人心脾的…
奇香!
与满堂的血腥味格格不入!
而在指骨靠近关节处。
一个微不可察的。
用极细金丝镶嵌而成的…
篆体小字。
在灯光下…
幽幽反光——
“玉”!
“嘶…”沈墨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指…指骨?!玉骨?!”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脸色瞬间煞白!
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柳家…柳万山…”
“…他…他和‘玉夫人’有关?!”
“玉夫人?!”
这个名字一出。
角落里几个侥幸活下来的老盐商。
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
面无人色!
如同听到了…
世间最恐怖的魔咒!
萧灼华捏起那截温润冰凉的玉骨。
指尖感受着那奇异的触感和幽香。
金盔下的眼睛。
微微眯起。
寒光闪烁。
风暴…
似乎刚刚撕开扬州盐海的一角。
更深。
更暗。
更致命的漩涡…
己然…
在“玉”字的幽光中…
无声显露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