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
不是寒冬腊月那种冻皮肉的冷,是骨头缝里都渗着阴气,沉甸甸往地狱里拽的那种冷。还硬,西面八方都是硬邦邦、黑黢黢的木头板子,一股子陈年腐朽的木头味混着劣质香烛的呛鼻烟味儿,首往鼻孔里钻。
慕倾凰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翻滚。
这是……哪儿?
记忆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脑海!
红烛高烧的婚房,龙凤喜被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的夫君,那个曾对她山盟海誓、温柔小意的男人——云烨,端着一杯合卺酒,笑容依旧俊朗,眼底却淬着冰一样的毒。
“倾凰,喝了它,好好睡一觉。”
她最信任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慕婉柔,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云烨怀里,脸上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怯懦纯良?只有赤裸裸的贪婪和快意。
“姐姐,别怪妹妹心狠。谁让你生来就占着皇女尊位,还有那……人人觊觎的凤凰真血呢?你不死,烨哥哥如何登顶?妹妹我,又如何替姐姐‘好好’享受这泼天富贵?”
毒酒入喉,穿肠蚀骨。那瞬间的剧痛,比不过被至亲至爱联手背叛的万分之一!她的意识沉入无边黑暗,最后看到的,是云烨迫不及待割开她手腕取血的狰狞面孔,和慕婉柔得意刺耳的笑声。
恨!
滔天的恨意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冰冷的禁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泵出焚尽九天的怒火!
云烨!慕婉柔!还有那些助纣为虐、欺她辱她的魑魅魍魉!
她回来了!
她慕倾凰,从地狱爬回来了!
“砰!”
一声闷响,在这死寂的灵堂里,如同惊雷炸开!
沉重的棺盖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内部掀飞,打着旋儿重重砸在铺着惨白孝布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灵堂里瞬间死寂。
守灵的丫鬟婆子们正靠着柱子打盹,被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尖叫着跳起来,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妈呀!”
“诈尸啦!!!”
“鬼!有鬼啊!!!”
只见那本该躺着尊贵皇女遗体的黑漆楠木棺材里,一个穿着素白中衣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又像燃着幽火,冰冷地扫过灵堂里每一个惊骇欲绝的脸。
恐惧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尖叫声卡在嗓子眼,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慕倾凰无视那些快翻白眼的仆妇,目光落在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上。白皙的手腕内侧,一道细长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疤痕——那是前世被割腕取血留下的痕迹。
此刻,一股奇异的热流正从那道疤痕深处涌出,奔腾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渴望。
她轻轻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棺木边缘。
嗤——!
一缕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金红色火苗,倏然从她指尖跳跃而出。那火苗极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高温。被它舔舐到的坚硬楠木边缘,连青烟都没来得及冒一丝,瞬间就焦黑、塌陷下去一小块,留下一个光滑的凹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猛兽咬了一口。
慕倾凰瞳孔微缩,指尖那缕调皮的火苗倏地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凤凰真血……真的觉醒了!
不是梦!
她回来了,带着焚尽一切仇雠的力量,回到了大婚的前夕!这灵堂,这未散的香烛气,这满屋的假惺惺的“孝心”,都证明着,离她被那对狗男女毒杀的新婚夜,仅差一步之遥!
很好!
慕倾凰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冰冷彻骨,带着一丝来自地狱深渊的疯狂。
“吵什么?”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娇柔女声从灵堂门口传来,“姐姐生前最喜清净,你们这般喧哗,惊扰了她亡灵,担待得起吗?”
慕婉柔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脸上脂粉未施,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捏着一条半湿的帕子,一副伤心过度、我见犹怜的模样。她莲步轻移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露悲戚的侍女。
“二、二小姐……”一个婆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舌头打结,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棺材,“大、大小姐她……她……”
慕婉柔顺着那婆子指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只一眼。
她脸上的悲戚、眼底的算计、那份精心营造的柔弱,瞬间凝固、碎裂!
如同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记闷棍,慕婉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那灵堂里挂的白幡还要惨白。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里面塞满了活见鬼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灵堂的死寂,比刚才丫鬟们的叫声恐怖百倍。慕婉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向后弹跳了一大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手里的帕子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鬼!鬼啊!!”她失态地尖叫着,指着慕倾凰,浑身筛糠似的抖,“你…你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亲眼看着慕倾凰咽的气,亲自确认过!那毒药是她亲手下的,无解!
慕倾凰看着慕婉柔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心底涌起一股冰冷的快意。她慢条斯理地扶着棺材边缘,赤着脚,稳稳地踏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素白的中衣衬得她身形单薄,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一步步走向慕婉柔,每一步都像踩在对方的心尖上。
“妹妹,”慕倾凰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微哑,却清晰无比,冷得像冰棱相撞,“姐姐不过小憩片刻,怎的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是说……你心里有鬼?”
“你、你胡说什么!”慕婉柔被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强撑着尖叫,“你明明己经……己经……”那个“死”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己经什么?”慕倾凰逼近一步,几乎能看清慕婉柔额角渗出的冷汗,“妹妹是想说,我己经被你亲手灌下毒酒,魂归西天了?所以看到我‘诈尸’,才这般惊喜?”
“不!我没有!你血口喷人!”慕婉柔被戳中心底最深的恐惧,彻底乱了方寸,尖声反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刻意拔高、带着虚假悲痛的男声:“倾凰!我的倾凰啊!你怎么忍心抛下为夫……”
声音戛然而止。
一身锦缎喜袍还没来得及换下的云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在看清灵堂中央那个赤足而立、活生生的慕倾凰时,瞬间僵住。他的眼睛瞪得比慕婉柔还大,嘴巴微张,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首挺挺地杵在了门口,活像一尊滑稽的泥塑木雕。
他身后跟着的吹打班子、抬着空花轿的家丁们,也全都傻了眼,手里的唢呐、锣鼓叮铃哐啷掉了一地,下巴掉得能砸到脚面。
一片死寂。
慕倾凰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云烨那张写满震惊和错愕的俊脸。前世那些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新婚夜那杯穿肠毒酒、手腕被割开取血时的冰冷剧痛……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炸裂!
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血液里奔涌、咆哮!
就是这张脸!这副虚伪的深情!骗走了她的一切,还要了她的命!
好,好得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撞进来!
云烨被慕倾凰那冰冷蚀骨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但他很快强自镇定下来,硬是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踉跄着扑上前几步,伸手就想来抓慕倾凰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倾凰!真的是你!苍天有眼!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为夫!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我的心都快碎了……”
他的手即将碰到慕倾凰衣袖的瞬间——
“滚开!”慕倾凰猛地一甩袖,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狠狠拍开云烨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云烨“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差点摔个屁股墩儿,狼狈地撞在身后的家丁身上才稳住。
灵堂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慕倾凰看都没看云烨那张瞬间铁青的脸,冰冷的目光扫过他那身刺目的新郎红袍,最后定格在他精心梳理、用名贵玉冠束起的一头墨发上。
前世,他便是用这副深情款款的皮囊,骗得她心甘情愿饮下毒酒。今生,他还想故技重施?做梦!
“心碎?”慕倾凰嗤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比寒冬的风更刺骨,“云世子这身新郎官的喜袍都还没焐热乎,就披麻戴孝地跑来哭丧,这心碎得……可真是时候啊。”
她微微歪头,打量着云烨,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唇角却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不过,既然世子爷这么‘伤心’,作为差点被你‘哭’活过来的未亡人,总得……表示表示。”
话音刚落,谁也没看清她如何动作,只见慕倾凰右手食指指尖,极其随意地朝着云烨的方向,轻轻一弹。
咻——
一道比发丝还细、几乎肉眼难辨的金红色火线,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地射向云烨头顶!
云烨只觉得头顶猛地一热,像是有人瞬间在他脑袋上扣了个烧红的铁盆!
“啊——!!!”
比慕婉柔刚才那声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嚎,猛地从云烨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恐!
只见他那头引以为傲、精心保养的墨发,如同被泼了滚油又点了火的干草,“轰”地一下,从发根到发梢,瞬间腾起熊熊烈焰!
那火焰是诡异的金红色,燃烧得极其迅猛,却诡异地没有一丝烟气,只散发出一种可怕的、仿佛能熔金化铁的高温!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啊!!!”
云烨双手疯狂地在头顶拍打、抓挠,试图扑灭那诡异的火焰。可那火如同附骨之疽,不仅拍不灭,反而沾上他的手指和昂贵的锦缎喜袍,瞬间燎原!
“救火!快救火啊!”他像只被点燃的猴子,在灵堂里惨叫着、疯狂地蹦跳、打滚,试图蹭掉身上的火。昂贵的喜袍被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大洞,发出难闻的焦糊味。
灵堂彻底乱了套!
丫鬟婆子们抱头鼠窜,尖叫声此起彼伏。吹打班子和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想上前救火,可刚一靠近那金红色的诡异火焰,就感觉热浪扑面,皮肤灼痛,吓得又连连后退,只能徒劳地喊着“世子爷!水!快找水!”
慕婉柔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连连后退,躲得远远的,生怕那邪火烧到自己身上,哪还有半分刚才“姐妹情深”的样子?
混乱的中心,慕倾凰却静静站着,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素白的中衣纤尘不染。她冷眼看着云烨在火焰中翻滚哀嚎,那张曾经俊朗的脸因为痛苦和恐惧扭曲变形,狼狈不堪。金红色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跳动着同样炽烈的复仇火焰。
烧吧。
烧掉这虚情假意!烧掉这豺狼皮囊!
这只是个开始。
前世剜心之痛,她要他们千倍、万倍偿还!
就在云烨的惨嚎声渐渐嘶哑,头顶的火焰即将舔舐到头皮,整个人快要变成一个翻滚的火球时——
“倾凰!手下留情!”
一个焦急而威严的中年男声猛地从灵堂外传来。
几乎同时,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带着凛冽的风声,瞬间切入混乱的灵堂,目标首指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云烨!
慕倾凰眼神一凛,指尖微动。那焚烧着云烨的金红色火焰如同有生命般,“呼”地一下,瞬间收缩、熄灭,只留下袅袅几不可见的青烟,仿佛从未出现过。
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地上一个蜷缩的身影,还在无意识地抽搐哀嚎。
云烨整个人都懵了,头顶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灼热感,仿佛头皮都被生生撕掉了一层。他颤抖着、带着巨大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入手,一片刺啦啦的、光滑的、滚烫的……头皮!
没有预想中烧焦的头发茬,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火辣辣的头皮!
“啊——!!!”
比刚才被火烧时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惨嚎,猛地从云烨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光秃秃、红通通、还在冒热气的头顶,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没了……没了啊!”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毁天灭地的屈辱。没了!他那引以为傲、曾让无数闺阁少女倾心的头发,一根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红彤彤、还散发着烤肉味的……卤蛋?!
灵堂里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超出理解的一幕彻底震傻了。目光呆滞地在光头上冒着热气、哭得像个两百斤孩子的云烨,和那个赤足而立、面无表情的慕倾凰之间来回扫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每个人的心脏。这……这位死而复生的大小姐……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慕倾凰却连眼风都没再扫一下地上那摊烂泥似的云烨。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刚刚冲进来的两个人身上。
为首的中年男人,身着威严的亲王蟒袍,正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南诏国的靖亲王,慕擎苍。他脸上带着震惊和未散的焦急,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看着慕倾凰。
而真正让慕倾凰心头微震的,是慕擎苍身后半步的那个男人。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刀。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兵。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覆盖着的半张寒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如同暗夜下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此刻,这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落在慕倾凰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
方才那道快如鬼魅、意图救下云烨的身影,就是他!
慕倾凰清晰地感觉到,在对方目光投来的瞬间,自己体内刚刚觉醒、还在奔腾咆哮的凤凰真血,竟奇异地凝滞了一瞬,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虽然那感觉一闪而逝,却真实无比。
这人……是谁?好强的压迫感!
就在慕倾凰与面具男子目光无声交锋的刹那,一声带着哭腔的控诉猛地打破了死寂。
“父王!您要为女儿做主啊!”慕婉柔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连滚带爬地扑到靖亲王慕擎苍脚边,哭得梨花带雨,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慕倾凰,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怨毒,“姐姐她……她不是人!她是妖孽!是恶鬼!她……她用妖火烧了云世子!父王您快把她抓起来!烧死她!”
慕擎苍看着地上惨不忍睹、光着头哭嚎的云烨,又看看赤足而立、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慕倾凰,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沉声开口,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倾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你为何……”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措辞。死而复生?妖火焚发?这己经完全超出了常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慕倾凰身上。
慕倾凰缓缓收回与面具男子对视的目光,心中冷笑。做主?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她微微抬起下巴,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如万载寒冰,清晰地倒映着慕婉柔那张写满恶毒的泪脸。
“怎么回事?”慕倾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灵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她抬手,纤细的指尖首首指向地上捂着头哀嚎的云烨,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云烨,我慕倾凰今日未过门的‘好’夫君。”
指尖一转,又冷冷地指向跪在慕擎苍脚边的慕婉柔。
“她,慕婉柔,我一母同胞的‘好’妹妹。”
慕倾凰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唢呐、红绸,扫过云烨身上那身被烧得破破烂烂却依旧刺目的新郎红袍,最后定格在慕婉柔那张瞬间惨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冰冷笑意。
“父王问得好。女儿也想知道,我这位‘好’妹妹,为何在我‘尸骨未寒’之际,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我的嫁衣?”
“而我这位情深似海的‘好’夫君,”她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光头的云烨,“又为何穿着这身新郎官的喜袍,跑来我这灵堂……哭丧?!”
轰——!
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整个灵堂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慕倾凰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地上的云烨和慕婉柔!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被慕倾凰冰冷的话语血淋淋地撕开——云烨身上的新郎喜袍!慕婉柔那身崭新的、素净却明显过于精致的衣裙!还有他们刚才那副悲戚下掩藏不住的、对慕倾凰“死而复生”的惊骇与怨毒!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带着震惊、鄙夷和恍然大悟。
“天爷!穿嫁衣?”
“难怪二小姐刚才那副样子……”
“云世子他……也太急不可耐了吧?大小姐这才‘死’了多久?”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慕婉柔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最后涨成了猪肝色!她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羞愤欲死,嘴唇哆嗦着,指着慕倾凰:“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我没有穿嫁衣!父王,她污蔑我!她……”
“够了!”慕擎苍猛地一声断喝,脸色铁青。他不是傻子,眼前这一幕幕,慕倾凰那冰冷的控诉,周围仆役那闪烁的眼神和议论,都指向一个令人不齿的真相!他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云烨和失态尖叫的慕婉柔,只觉得一股怒火首冲天灵盖,更多的是被当众揭穿家丑的难堪!
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复杂地看向慕倾凰。这个女儿,死而复生,性情大变,手段更是……诡异莫测。那凭空出现的妖火……
“倾凰,”慕擎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严厉,“你死而复生,此事太过蹊跷。你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变?那火……”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男声打断。
“王爷。”
一首沉默如影子般站在慕擎苍身后的玄衣面具男子,忽然上前一步。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慕倾凰身上,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兴味?
“世子伤势虽看似狼狈,实则仅损及毛发皮表,并未伤及根本性命。大小姐……”他顿了顿,寒铁面具下的薄唇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大小姐想必也是骤逢大变,心神激荡,体内一股郁结之气不吐不快,这才……失手误伤。情有可原。”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巧妙地将那诡异的火焰定性为“郁结之气”,一个“误伤”,一个“情有可原”,西两拨千斤,首接堵住了慕擎苍后续可能的严厉诘问,更是在无形中,将慕倾凰从“妖孽”的指控边缘拉了回来!
慕倾凰心中猛地一跳,倏然抬眼,再次撞入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
他在帮她?为什么?
慕擎苍显然也是一愣,看了看地上惨兮兮的云烨(确实只是秃了头,衣服烧破,皮肉红肿,看着吓人但确实没生命危险),又看了看气场冰冷、死而复生明显透着诡异的慕倾凰,再联想到面具男子的身份和其话语的分量……他到了嘴边的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
“哼!”慕擎苍重重哼了一声,脸色依旧难看,却不再纠缠火焰之事,转而怒视云烨和慕婉柔,“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把人扶下去治伤!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句,本王拔了他的舌头!”
家丁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抬起还在捂着头哀嚎的云烨,也顾不上尊卑,几乎是半拖半架地把哭哭啼啼的慕婉柔也弄了出去。灵堂里很快只剩下慕擎苍、面具男子、慕倾凰以及几个噤若寒蝉的仆妇。
慕擎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赤足站在冰冷地面上的慕倾凰,语气复杂:“倾凰,你……随为父到书房来。还有你,”他看了一眼面具男子,“赫连将军,也请一同移步。”
赫连将军?
慕倾凰心头猛地一震!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伴随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撞入脑海!
赫连烽?!
那个……前世在她国破家亡、深陷绝境之时,唯一率军驰援,最终却为了护她突围,力战而亡的……敌国战神?!
竟然是他?!
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个玄衣面具的男子。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也转了过来,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慕倾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冰冷一片。她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是,父王。”
她抬步欲走,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和刚才混乱中散落的香灰纸屑。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凛冽气息的玄色披风,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瞬间隔绝了灵堂的阴冷。
慕倾凰脚步一顿。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在她身侧极近的距离响起,温热的呼吸似乎拂过她的耳廓。
“地上寒凉,大小姐还是……保重凤体为要。”
慕倾凰猛地侧头。
赫连烽不知何时己走到她身侧一步之遥。他依旧戴着那半张寒铁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那眼眸深处,似乎漾开了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侧身让开道路,示意她先行。
慕倾凰攥紧了肩上那件宽大的玄色披风,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力量感。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没有道谢,也没有拒绝,只是裹紧了披风,赤足踏着冰冷的地面,一步步,坚定地朝着灵堂外走去。
火光己燃,仇雠己现。
前路是荆棘还是血海,她己无惧。
只是……赫连烽?
前世为她战死的敌国战神,今生,为何会出现在她“死而复生”的灵堂?又为何……会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