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穹顶碎裂的声音,尖锐得像是玻璃心脏被狠狠碾碎。
前一秒,我还在精灵议政厅那巨大的、象征至高权柄的荆棘王座上,努力挺首背脊,试图把“女王”这个新身份塞进我这具刚刚脱离宠物狐形态的躯壳里。空气里弥漫着古老森林的幽冷气息,混合着精灵贵族们衣袍上熏染的月桂香,本该是肃穆庄严的。可下一瞬,那镶嵌着无数星辰碎钻的穹顶便骤然炸开!无数水晶碎片如同冻结的暴雨,裹挟着刺耳的尖啸,当头倾泻而下。
尖叫、怒吼、桌椅翻倒的碰撞声瞬间撕裂了殿堂的宁静。精灵们的身影在混乱中模糊,华美的长袍被气流卷起,如同受惊的蝶翼。
“保护女王!”有忠诚的呼喊在碎裂声中响起,却被更大的轰鸣淹没。
我甚至来不及眨眼。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恶毒气息,如同活物般从碎裂穹顶的阴影中闪电般窜出——不是一道,而是数十道!它们漆黑如墨,表面流淌着暗紫色的、不断扭曲的符文,发出蛇类般的嘶嘶声。它们精准地绕开混乱奔逃的精灵长老和贵族,无视那些仓促撑起的脆弱魔法屏障,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食人鱼,首扑王座!
目标只有一个——我。
“呃!” 第一道锁链狠狠撞上我的胸口,那感觉像是被烧红的烙铁贯穿。剧痛瞬间炸开,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它们缠绕上我的手臂、腰肢、双腿,冰冷的链条紧贴着皮肤,那些暗紫色符文骤然亮起,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血肉,刺入我的骨髓深处。每一次符文的闪烁,都带来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虚弱感。
我试图挣扎,想调动体内那股自血脉觉醒后便汹涌澎湃、如同星河般浩瀚的魔力。那是九尾狐血脉赋予我的权柄,是支撑我坐在这冰冷王座上的唯一依仗。可念头刚起,缠绕在身上的锁链便骤然收紧!符文爆发出刺目的紫芒,一股强横得无法抗拒的压制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我的魔力源泉!
就像汹涌奔腾的江河被瞬间冻结。那浩瀚的力量明明就在我体内,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奔涌咆哮,却像被囚禁在透明的、坚不可摧的冰层之后。无论我如何拼命催动意志,如何燃烧灵魂去撞击那层无形的壁垒,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魔力……被彻底锁死了!一丝一毫都无法调动!
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锁链灼伤的皮肉,带来更深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内衬的丝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我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锁链冰冷的触感和钻心的剧痛是真实的。
“陛下!”
“女王陛下!”
混乱中,几个离得近的精灵侍卫挣扎着试图冲过来,他们脸上混杂着惊骇和不顾一切的忠诚。然而,他们的身影刚动,几道无声无息的暗影便从穹顶破口处悄然掠下。如同鬼魅,迅捷无比。没有华丽的魔法光芒,只有最纯粹、最致命的物理攻击——冰冷的匕首划破空气,精准地抹过侍卫们的咽喉,或是刺穿他们的心脏。
闷哼声短促地响起,随即是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鲜血在光洁如镜的精灵地砖上迅速蔓延开来,像几朵骤然绽放的、狰狞的猩红花朵。他们的眼神凝固在最后的惊愕与不甘中,身体抽搐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死亡的腥气,混杂着水晶粉尘的呛人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嗬…嗬……”我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锁链勒紧的剧痛,冰冷的空气像是带着冰渣,刮过我的喉咙。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我绞碎。视线因为剧痛和窒息而模糊,只能看到殿堂内混乱奔逃的身影,以及远处阴影里那些无声无息收割生命的暗影刺客。
完了吗?刚戴上那顶沉重的王冠,就要这样狼狈地落幕?像一个笑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中,一个苍老、阴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胜券在握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噪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很痛吧,我的小女王?” 声音的主人缓缓从殿堂一根巨大的水晶柱后踱步而出,正是长老奥兰多。他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慈祥的假笑,眼神却冰冷如毒蛇,死死地锁在我身上。“哦,或许我该称呼你为……那只只会摇尾乞怜、等着别人投喂的小狐狸?”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容不迫地向我走来。他身后跟着几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心腹长老,他们身上涌动着强大的魔力波动,显然早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些暗影刺客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无声地拱卫在他西周,隔绝了任何可能的干扰。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奥兰多在我王座下方几步之外停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锁链缠绕、动弹不得的我,语气充满了刻毒的嘲弄,“多么可怜,多么无助。真以为觉醒了点远古血脉,就配坐上这王座,统领高贵的精灵一族了?”他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这至高无上的权柄,属于精灵!永远只属于最强大的精灵血脉!而不是一只……卑贱的、只会讨人欢心的畜生!”
他身后的长老们发出低沉而附和的冷笑,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我的尊严。
“现在,该结束这场闹剧了。”奥兰多的假笑瞬间收敛,只剩下纯粹的残忍和杀意。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我的眉心。指尖,一点幽绿得如同鬼火的光芒开始凝聚、压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力量的凝聚而扭曲、冻结。
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锁链的符文疯狂闪烁,压制着我的每一丝挣扎。魔力依旧被死死禁锢,连指尖都无法动弹。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不断放大的、象征着终结的幽绿光点。奥兰多那张写满残忍和快意的脸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晃动。
结束了。
我认命地闭上眼,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撕裂与湮灭。心中一片冰凉的死寂,连恐惧都麻木了。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没有降临。
“咻——!”
一道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声,带着令人牙酸的穿透力,猛地从侧后方爆射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声音!那不是魔法箭矢的嗡鸣,而是纯粹的物理力量撕裂空气的爆响!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的边缘,一道黑影如同挣脱了空间束缚的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切入!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目标,正是奥兰多指尖即将射出的那点致命绿芒!不,更准确地说,是那道绿芒与我眉心之间,那不足一尺的、绝对致命的距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奥兰多脸上的得意骤然凝固,化作一丝错愕。他指尖的幽绿光芒正要喷薄而出!
那道黑影——是雷恩!那个总是沉默地伫立在王座侧后方阴影里,如同一块冰冷岩石的精灵侍卫!他身上的制式铠甲在极速中发出低沉的摩擦声。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华丽的魔法护盾,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拔出!
他选择了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速度,将自己的身体,更确切地说,是将他那只覆盖着精钢护手的右手,狠狠地、决绝地,横亘在了那道毁灭性的幽绿光芒与我之间!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被高速物体穿透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清晰地看到,那道由奥兰多指尖射出的、凝聚了强大魔力的幽绿光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狠狠地撞上了雷恩摊开的、挡在我身前的右手掌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高速能量冲击坚韧物质的撕裂声。那幽绿的光束如同最锋利的钻头,瞬间贯穿了他掌心覆盖的精钢护手!护手在接触的刹那便如同脆弱的薄冰般碎裂、崩飞!光束势如破竹,紧接着狠狠撕裂了他的血肉、骨骼!
暗红色的鲜血,如同被挤压爆裂的浆果,猛地从雷恩掌心那个狰狞的贯穿伤口中喷溅而出!
温热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如同滚烫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溅落在我的脸上、脖颈上,甚至有几滴飞溅进了我因惊骇而睁大的眼睛里,视野瞬间染上了一片模糊而刺痛的血红。更多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溪流,顺着他强忍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汹涌地流淌下来,迅速浸透了我胸前那件象征着女王身份的、繁复华丽的银白色王袍。
王袍上精致的藤蔓与星辰刺绣,如同被投入了血色的染缸,暗红以惊人的速度晕染开来,勾勒出诡异而凄厉的图案。
剧痛让雷恩魁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他那张总是如石刻般冷硬、沉默寡言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苍白得如同月光下的新雪。浓密的眉毛因痛苦而死死绞在一起,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杂着血珠滚落。但他紧抿的嘴唇,却硬生生地将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哼死死地压了回去!只有喉结在剧烈地上下滚动着,泄露着那难以想象的痛楚。
他挡在我身前的身体,如同扎根于磐石的巨树,没有后退哪怕一寸!
那双总是低垂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灰色眼眸,此刻却抬了起来,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奥兰多那张因惊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磐石般的、以生命为赌注的决绝守护!
“雷恩……!” 我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撕扯!锁链的灼痛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了,只有眼前这喷涌的鲜血和那惨烈的贯穿伤口,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带来一种近乎灼烧的刺痛感。
奥兰多眼中的惊愕瞬间被暴怒取代,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发出嘶嘶的低吼:“找死!”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抬起,指尖幽绿的光芒疯狂汇聚,比刚才更加炽烈、更加狂暴!他身后的长老和暗影刺客也同时动了,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显然,雷恩这不要命的阻挡,彻底激怒了他们,也打破了他们速战速决的计划!
殿堂内残余的、忠于王室的精灵侍卫们也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怒吼着试图冲破暗影刺客的拦截,向王座这边支援。金属碰撞声、魔法爆裂声、惨叫声再次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死亡乐章。
但这一切,都被雷恩那堵宽阔、淌血的背影隔绝在外。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痛楚颤音。鲜血还在不断从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口涌出,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艰难地转向我。
那张因剧痛而苍白的脸上,那双燃烧着绝绝火焰的灰色眼眸深处,此刻却浮现出一种近乎……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极其复杂,像是穿透了漫长岁月的尘埃,带着一种深埋心底、此刻终于得以宣泄的释然与感激。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中挤出,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混乱与喧嚣,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陛下……”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那双灰色的眼睛深深地望进我惊惶失措的眼底,仿佛要烙印下什么。
“您救过的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现在还给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转回头,面对奥兰多指尖再次凝聚的恐怖绿芒,以及那些如同饿狼般扑上来的暗影刺客。他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猛地探向腰间的佩剑剑柄!动作因右手的剧痛而显得有些滞涩,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还给您……”
那三个字,如同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狠狠敲击在我脆弱的心脏上。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般从我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它们混合着溅落在脸上的、雷恩那温热的鲜血,滚烫地滑过我的脸颊,滴落在我被血浸透的王袍前襟。
眼前那堵宽阔的、被鲜血染红的背影,在模糊的泪光中微微晃动,却如同最坚固的壁垒,牢牢地矗立在我和毁灭之间。绝望的冰冷被一种更尖锐、更复杂的剧痛取代——那是无法保护守护者的无力,是被鲜血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还有一种……穿越时空、被一只幼狐无意间播下的善意,在此刻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开花结果的震撼与悲怆。
视线一片模糊的血色与水光。唯有他掌心那狰狞的贯穿伤,和他那句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还给您”,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烫进我的脑海。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血液滑过的、那灼人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