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深海淤泥特有的腥咸。意识如同沉在墨汁最底层的沙砾，沉重得无法打捞。只有一种持续的、细微的嗡鸣在颅骨内回荡，像是某种精密仪器濒临报废的哀鸣。
林默是被这嗡鸣和另一种更尖锐的警报声逼醒的。
剧痛瞬间接管了所有感官。胸腔像被塞满了烧红的碎玻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左臂沉重麻木，手腕处那个荆棘烙印的位置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如同烙铁刚刚离开皮肉。最诡异的还是胸口——那片琉璃化的皮肤下，那团缓慢旋转的混沌光晕，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一种内脏被无形之手揉捏、拉扯的奇异胀痛感，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嗡鸣。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油污的毛玻璃。
昏黄摇曳的光线来自头顶一盏挂在锈蚀管道上的应急灯。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浓重的机油味、潮湿霉味、海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硫磺和草药燃烧后的混合气息。
他躺在一堆相对干燥的、散发着霉味的帆布和破旧缆绳上。身下是冰冷、布满锈迹和凝结水珠的金属地板。空间狭窄、低矮，由扭曲变形的船体钢板和断裂的管道勉强构成，像是一艘沉船内部某个被遗忘的隔水舱或设备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看不清用途的、同样锈迹斑斑的废弃机械零件。
这里是……哪里？逃离“腐化之心”后的临时藏身处？
“醒了？”一个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破了舱室内的死寂。
林默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焰心靠在另一侧的舱壁上。她依旧戴着那副狰狞的赤铜面具，但面具边缘沾染着暗红色的、己经干涸的血迹。暗红色的皮衣有几处明显的撕裂和焦痕，露出底下同样带着擦伤的紧身内衬。她的一条腿不自然地伸首着，小腿部位用撕下的皮衣布条和几根扭曲的金属管粗暴地固定着，布条上渗着暗红的血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的骨杖。杖身不再光滑，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裂纹深处隐隐透出极其不稳定的、在赤红、淡金、乳白和暗紫之间疯狂闪烁的微光。杖顶端的火焰核心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向内塌陷、如同微型黑洞般的黯淡漩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混乱气息。
焰心似乎连抬起骨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将它随意地靠在腿边。她面具后的琥珀色眸子透过昏暗的光线，冷冷地审视着林默的状态，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
“你……我们……”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火烧火燎，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
“还活着。”焰心言简意赅，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暂时。‘腐化之心’塌了，议会‘白鸽’的扫描光束擦着头皮过去。顺着一条排污管道爬出来的，运气没糟透。”她指了指头顶一处还在滴着污水的、狭窄的圆形管道口。
林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缓解喉咙的干渴。“光……小寻……”
“在你胸口里，”焰心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胸前那片琉璃化的皮肤上，“暂时‘融合’了。或者说……被你那团‘混沌’包裹着、平衡着。感觉如何？像个移动的垃圾焚化炉还是规则炸弹？”
林默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团在琉璃下缓缓旋转、变幻着混沌色彩的光晕。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沉重、混乱、痛苦，但在那混沌的最深处，又确凿无疑地存在着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暖和宁静。那是林寻。她的光。她的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不再是遥远的呼唤，而是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共鸣。
“吵……很吵……又……很安静……”林默试图描述那种矛盾的感觉，词语匮乏而混乱，“像……心被挖开……塞进了……沸腾的熔岩……和……冰冷的雪……”
焰心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咀嚼他的话。“混沌……平衡。用芬恩的疯狂、腐爪的剧毒、荆先生的烙印规则、还有‘无垢之光’本身……硬生生在你的‘心洞’里捏出来的‘伪神格’？”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荒谬感，“容器，你真是……一次次刷新我对‘疯狂’的定义。这玩意儿能维持多久？下一秒爆炸还是把你彻底变成非人之物？”
林默无言以对。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能清晰感觉到胸口那团混沌光晕的不稳定，每一次脉动都伴随着能量的轻微逸散和内部冲突的加剧。维持这种平衡，本身就在疯狂消耗着他本就濒临枯竭的生命力。那琉璃化的皮肤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纹路在缓慢蔓延。
就在这时——
嗡！！！
尖锐的警报声陡然拔高！不再是颅内的幻听，而是来自舱室外！穿透了厚厚的金属舱壁！同时，整个狭小的舱室猛地一震！头顶的应急灯疯狂闪烁，锈屑和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找到这里了！”焰心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挣扎着想要站起，但那条受伤的腿让她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舱壁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抓向骨杖的手也因为剧痛而颤抖。
林默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议会的人！这么快？！
刺耳的金属切割声从舱门外传来！伴随着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振动噪音！是某种能量切割工具！厚重的舱门边缘开始泛红、软化！
“白鸽小队！清除污染源！执行记忆回收程序！”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机器合成的男声透过即将被切割开的舱门缝隙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威压，瞬间压过了警报的噪音。
“记忆回收……”林默瞳孔收缩！他们不仅要抓他，还要回收他脑中那些被“修剪”过的、可能蕴含着“起源之间”秘密的记忆碎片！更要回收林寻的“无垢之光”！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身体的剧痛！不！他不能让他们带走小寻！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的执念在绝境中爆发！林默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胸口混沌光晕的剧烈波动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浑身力气如同被抽空！
“别动！”焰心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不想现在就炸成碎片就给我老实躺着！”她放弃了拿起骨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伸进腰间的防水皮囊，掏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细密银色回路的金属圆盘。
“最后的‘玩具’了……”焰心声音沙哑，手指在圆盘边缘某个凸起上狠狠一按！圆盘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闭眼！捂耳！”焰心厉喝！
林默下意识地照做！
轰——！！！！
并非物理爆炸的巨响，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恐怖尖啸！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大脑！伴随着一种足以撕裂空间的、纯粹精神层面的高频震荡波！
“呃啊——！”即使闭着眼捂着耳朵，林默也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丢进了高速离心机，瞬间一片空白！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剥离、撕碎！胸口那团混沌光晕在这恐怖的精神冲击下疯狂旋转、膨胀，琉璃化的皮肤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舱门外传来几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切割声和高频振动噪音戛然而止！显然，外面的“白鸽”小队猝不及防之下也受到了重创！
精神尖啸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骤然停止。但余波带来的剧痛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默的意识。他大口喘息，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
焰心的状态更糟。她靠在舱壁上，剧烈地咳嗽，面具下溢出更多的鲜血。强行激活这种等级的精神冲击武器，对她自身的反噬极大。
“走……快！”焰心喘息着，指向舱室另一侧一个被巨大废弃电机挡住的、极其隐蔽的、只有半人高的维修通道口，“那……通向……船体外壳破洞……外面……是……下层货舱废墟……跳海……”
她的话音未落——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撞击声！三颗拳头大小、闪烁着冰冷蓝光的金属球体，如同长了眼睛般，从刚刚被切割开一条缝隙的舱门处精准地滚了进来！它们落地后瞬间展开，弹出细长的机械足，如同金属蜘蛛般，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林默和焰心冲来！球体表面蓝光急速闪烁，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和……一种令人思维冻结的寒意！
“该死！‘思维冻结弹’！”焰心瞳孔骤缩，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议会这次是下了血本！这种武器能瞬间冻结目标意识，强行中断任何能量运转，是抓捕危险“记忆污染源”和“异常容器”的利器！一旦被锁定激活，她和林默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抵抗！
冰冷的蓝光瞬间锁定了林默胸前那剧烈波动的混沌光晕！三颗金属蜘蛛同时发出高频嗡鸣，顶端的发射口亮起刺目的蓝光，眼看就要喷发出冻结意识的能量束！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焰心都感到绝望的刹那——
嗡！
林默胸前那片琉璃化的皮肤下，那团高速旋转、濒临失控的混沌光晕中心，那点纯净的乳白色光芒——林寻的“无垢之光”本源——猛地再次透射出来！
这一次，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凝成了一道极其纤细、却凝练到极致的乳白色射线！如同最精密的激光手术刀！
咻！咻！咻！
三道乳白射线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三颗“思维冻结弹”的能量发射核心！
嗤……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那三颗散发着强大能量波动和冻结气息的金属蜘蛛，在被乳白射线命中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构成它们躯体的特种合金、精密的能量回路、致命的冻结装置……所有物质结构，在纯净光芒的照射下，如同阳光下的雪人般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原地只留下三个浅浅的、边缘光滑如镜的金属熔痕！
快！准！净！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连那三颗冻结弹的能量束都未能激发出来！
舱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闪烁的滋滋声和林默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他呆呆地看着胸前那片琉璃，看着那缓缓收敛的纯净光芒，感受着那光芒中传递出的、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的意念……
“小寻……”林默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是她！在保护他！在混沌的包裹和剧烈的痛苦中，她依然在守护着他！
焰心也彻底愣住了，赤铜面具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无垢之光”展现出的力量……超出了净化！这是……物质层面的“归零”？它到底是什么？！林默胸口的混沌平衡，似乎赋予了它某种……更加可怕的、受控的“表达”方式？
但危机并未解除！
“目标异常能量反应加剧！威胁等级提升至‘湮灭’！执行最终净化协议！”舱门外，那个冰冷的机器合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触怒后的森然！显然，“思维冻结弹”的瞬间湮灭，彻底激怒了门外的“白鸽”小队！他们放弃了活捉！
更加恐怖的能量波动从舱门缝隙中传来！厚重的金属舱门在某种无形力量的作用下开始扭曲、发红、融化！一个边缘流淌着炽白等离子体的巨大破洞正在快速形成！破洞之外，隐约可见数个穿着流线型纯白装甲、戴着全覆盖式头盔、手持造型奇特能量武器的身影！他们动作精准、冷酷，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
“走！！！”焰心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那个己经黯淡无光的黑色金属圆盘狠狠砸向正在融化的舱门，试图制造最后一点混乱！同时，她不顾腿上的剧痛，猛地扑向林默，用肩膀顶着他，朝着那个被废弃电机挡住的维修通道口撞去！
“呃！”林默被撞得再次喷出一口带着混沌光点的污血，胸前的琉璃裂纹似乎又扩大了几分。但他也爆发出了残存的力量，手脚并用地朝着那狭窄的通道口爬去！
嗤——轰！！！
身后，炽白的高温等离子束如同审判之光，瞬间贯穿了焰心扔出的干扰圆盘和融化的舱门，狠狠轰击在两人刚才藏身的角落！狂暴的能量将金属地板熔穿，将废弃的零件瞬间气化！恐怖的热浪席卷而来，将林默和焰心狠狠掀飞！
噗通！噗通！
两人狼狈不堪地滚进了狭窄、倾斜向下的维修通道！通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油污和铁锈味。身后，炽白的光芒和议会士兵冰冷的脚步声紧追而来！
“跳！”焰心嘶吼着，推了林默一把！
通道尽头，是一个被撕裂的、不规则的大洞！洞外，是翻涌的、更加黑暗深邃的海水！冰冷的海风夹杂着咸腥味灌入通道！
没有选择！
林默闭上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黑暗冰冷的海水深渊，纵身一跃！
紧随其后的焰心，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上方，炽白的等离子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射入海水，短暂地照亮了浑浊的水体和两人下沉的身影。但很快，光束移开，继续搜索着崩塌的沉船结构。冰冷的海水隔绝了大部分能量波动，也暂时阻隔了议会的追踪。
林默的意识在冰冷和胸口的剧痛中迅速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沉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只有胸前那团混沌光晕，在冰冷海水的刺激下，依旧在缓慢而顽强地旋转着，那核心的一点纯净光芒，如同沉入深渊的最后星火，微弱却执着地燃烧着，温暖着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感觉到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下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