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城的心脏地带,是“流光区”。这里是记忆交易的合法中枢,也是财富与欲望最赤裸裸的“舞台”。高耸入云的记忆交易所大楼——“棱镜塔”——是这里的地标,其光滑的镜面外墙日夜不息地折射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广告影像。
林默避开那些穿着考究、表情矜持或亢奋地进出棱镜塔正门的人群。他的目标不是那里。合法的交易所流程繁琐,信息透明。至少表面如此。且充满了官方冰冷的规则。它们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合法的洗白工厂,将那些被交易过的记忆包装成体面的商品。他要找的线索,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根据一些道听途说和过去为了生计偶尔接触边缘人得来的零碎信息,林默知道在流光区光鲜亮丽的背面,在那些蛛网般错综复杂、终年不见阳光的后巷深处,存在着另一种交易场所——地下记忆黑市,或者更形象地说,“记忆典当行”。
它们没有招牌,没有固定的店面,像依附在光鲜躯体上的寄生虫,只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引路人”带领下,才能找到入口。
林默捏了捏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小黑瓶,瓶身上那个扭曲的暗金印记仿佛在灼烧他的指尖。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一条散发着浓重垃圾酸腐味和劣质消毒水气味的狭窄巷道。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涂鸦和可疑的污渍,空气潮湿粘腻。
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首觉。偶尔有穿着破烂、眼神麻木或警惕的人影在阴影里一闪而过。他尽量低着头,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为生活所迫、打算典当点无关紧要记忆换取温饱的底层人。
终于,他在一扇几乎被巨大垃圾箱完全遮挡、锈迹斑斑的防火铁门前停下。铁门旁边,墙壁上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浅浅的刻痕——三道平行的短竖线,中间一道略长。这是其中一处“典当行”的暗号。
林默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听来的规矩,在铁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停顿两秒,又敲了一下。
铁门内部传来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接着是锁链滑动的哗啦声。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那不再是单纯的垃圾味,而是混杂了浓烈的廉价熏香(试图掩盖)、陈年灰尘、霉菌、某种化学药水的刺鼻味,以及一种更难以言喻的……精神上的污浊感,仿佛无数痛苦、麻木、狂喜、悔恨的情绪被压缩、发酵后散发出的无形瘴气。这气味让林默胃里一阵翻腾。
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上下打量着林默。
“典当?还是赎买?”一个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典当。”林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底层人特有的麻木和疲惫。他不敢提“寻找”,那太显眼了。
“典当什么?”门后的声音追问。
“一个……无聊的下午。”林默报出了一个最普通、最没价值的记忆类型。他需要进去,需要观察。
那双浑浊的眼睛又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和他本身的“价值”。最终,门缝开大了一些。
“进来。规矩懂吧?别乱看,别乱摸,问了价就得交易,反悔的代价你付不起。”沙哑的声音警告道。
林默侧身挤了进去。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巷道微弱的光线和相对“新鲜”的空气。眼前的世界骤然被一种昏黄、摇曳的光线笼罩。
这里比想象中更大,也更诡异。
空间像一个废弃的大型地下室改造的,高耸的拱顶隐没在昏暗中,布满了管道和蛛网。光线来源主要是墙壁上悬挂的几盏老旧的煤气灯样式的灯具,以及一些散落在各处、散发着幽绿色或暗紫色微光的水晶簇。空气里的那股混合怪味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
大厅里没有柜台,只有一个个用破旧布帘、生锈铁皮或者堆积如山的杂物勉强隔开的小隔间。每个隔间前,都或站或坐着一些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人。他们是卖家,等待着“估价”。他们的身影在摇曳的光线下如同鬼魅。
隔间里,隐约能看到一些穿着打扮各异的身影——那些就是“典当师”。有的穿着考究的西装,戴着白手套,动作优雅得像在鉴赏艺术品;有的则穿着邋遢的长袍,脸上布满刺青,眼神凶戾;还有的干脆隐在更深的阴影里,只伸出一只苍白或布满皱纹的手。
交易在进行着。
林默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颤抖着将一个散发着微弱白光、里面似乎有模糊孩童身影的水晶球递给一个隔间里的典当师(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冷漠的女人)。典当师只是瞥了一眼水晶球,指尖在水晶球表面轻轻一点,白光瞬间黯淡下去,里面的孩童影像也随之模糊消失。男人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眼神变得更加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典当师随手扔给他几张皱巴巴的信用券,男人麻木地接过,蹒跚着离开。
另一个隔间,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激动地讲述着什么,她手中捧着一团剧烈波动、散发着粉红和紫色光芒的雾气,那是关于“热恋”的记忆。她对面的典当师(一个穿着皮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却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报出一个极低的价格。女人尖叫着抗议,刀疤男冷笑一声,手指一弹,那团雾气瞬间变得灰暗、稀薄,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茫然和痛苦交织的表情,最终失魂落魄地接受了低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绝望和贪婪。每一次记忆被抽取、估价、交易,都像是一次灵魂的切割。林默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大厅,寻找着任何可能与那个小黑瓶印记相关的线索。他留意着典当师的装扮、他们使用的工具、隔间上的标记……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大厅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光线也最昏暗的隔间。
那个隔间没有用布帘或杂物遮挡,只是用几根粗大的、刻满扭曲符文的黑色石柱象征性地围了一下。隔间里面,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异常合体、材质却难以辨认的深灰色长袍,长袍的领口、袖口和下摆处,都用极细的、近乎隐形的暗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纹路。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似乎戴着一副样式奇特的无框眼镜,镜片在幽暗中偶尔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微光。
最让林默心头一跳的是,在那人身前的矮几上,摆放着几件物品:一个造型古朴、表面刻着星图的水晶头骨,一个装着不断翻腾的暗红色烟雾的小瓶子,还有……一枚徽章。
那徽章不大,形状不规则,材质似乎是某种黯淡的金属。上面刻着的图案,赫然就是林默手中小黑瓶瓶底那个扭曲的、如同荆棘缠绕钥匙孔的暗金印记!
找到了!
林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标就在那里!那个印记的拥有者!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关于这种瓶子,关于印记的含义,甚至……关于林寻!
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但理智的警铃在脑中疯狂拉响。这里是记忆黑市,是最肮脏混乱的泥潭。这个坐在最深处的家伙,气场明显与其他典当师不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平静,如同潜伏在深潭底部的掠食者。贸然冲上去,只会暴露自己,甚至可能遭遇不测。
林默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混在几个等待交易的卖家身后,装作也在排队,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那个深灰色身影。他需要机会,一个能接近对方而不显得突兀的机会。
就在这时,隔间里的灰袍人似乎处理完了上一笔交易。一个卖家失魂落魄地离开。灰袍人微微抬了抬手,动作优雅而慵懒。旁边一个如同影子般侍立、穿着黑色紧身衣、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侍者立刻上前,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着大厅里等待的人群说道: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