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垢之光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由沉船内部巨大货舱改造而成的空间。这里便是拍卖会的核心——“遗忘之渊拍卖场”。

空间高得惊人,头顶是锈迹斑斑、如同巨兽肋骨般交错的船体骨架,骨架之间悬挂着巨大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探照灯,灯光聚焦在场地中央一个由厚实钢板搭建的圆形平台上——那是拍卖台。拍卖台周围,是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层层向上延伸的观众席。这些“座位”千奇百怪:有从沉船上拆下来的豪华真皮沙发,有粗糙焊接的铁架和木板,甚至有用废旧轮胎堆叠而成的“包厢”。整个空间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铁锈味、汗味、劣质香水味,以及一股更加浓烈、如同实质般粘稠的——记忆的欲望。

拍卖场己经座无虚席。形形色色的买家隐藏在阴影、面具或兜帽之下,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群狼。低沉的交谈声、压抑的兴奋喘息、偶尔响起的金属摩擦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嗡嗡声。空气中漂浮着无数无形的记忆碎片——贪婪的渴求、病态的占有欲、扭曲的审美、深藏的恐惧……这些精神波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精神污染场域,足以让心智稍弱的人瞬间迷失。

林默跟着焰心,在一个相对偏僻、视野却还算清晰的角落找到了位置——两张用废弃油桶和厚帆布勉强拼凑成的“椅子”。焰心将骨杖斜靠在旁边锈蚀的管道上,赤铜面具后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全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林默僵硬地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他努力维持着那层摇摇欲坠的麻木外壳,抵抗着周围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和体内两股极端记忆力量的疯狂撕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中央的拍卖台。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将冰冷的钢板照得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拍卖场内的灯光骤然一暗!只剩下拍卖台中央那束惨白的聚光灯。

嗡嗡的交谈声瞬间平息。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到拍卖台上。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聚光灯下。

那是一个极其瘦高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却仿佛由流动阴影构成的黑色燕尾服。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五官的纯白色面具,面具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月光。他的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此刻正优雅地交叠在身前。他没有任何动作,却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女士们,先生们,以及……各位不拘一格的收藏家们。”一个如同丝绸般滑腻、带着奇异韵律的男声响起,清晰地传遍拍卖场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首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无面人——拍卖师“夜鸮”。

“欢迎光临‘遗忘之渊’季度拍卖会。”夜鸮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在这里,欲望没有边界,记忆即是珍宝。今夜,我们为您精心准备了足以让灵魂颤栗的……‘盛宴’。”

他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瞬间点燃了场中压抑的狂热气氛。黑暗中,无数双眼睛闪烁着更加贪婪的光芒。

“现在,让我们开始今晚的第一道‘开胃小菜’。”夜鸮抬起一只手,戴着白手套的掌心向上。一个穿着紧身黑色皮衣、面无表情的侍者推着一辆覆盖着黑天鹅绒的小车走上拍卖台。

夜鸮优雅地掀开天鹅绒。

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由透明水晶打造的头骨模型。头骨的眉心处,镶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不断变幻着迷离色彩的宝石。仅仅是看着那宝石,就让人产生一种微醺般的愉悦感和飘飘欲仙的错觉。

“‘极乐之巅’,”夜鸮的声音带着诱惑,“一位传奇调酒师在调制出他毕生巅峰之作、饮下第一口时,所体验到的、超越生理极限的极致愉悦与满足感。纯粹,强烈,毫无副作用。起拍价:300信用点。”

竞价声瞬间此起彼伏!数字飞快地攀升。最终,这枚记忆被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胖子以950信用点的高价拍走。侍者将水晶头骨送到买家手中时,那胖子迫不及待地将手指按在宝石上,脸上瞬间露出一种近乎的、飘飘欲仙的沉醉表情。

拍卖继续。

一件件“记忆珍品”被呈上:一段关于“初恋未吻”的青涩悸动;一场血腥角斗中“致命反杀”的肾上腺素狂飙;甚至是一个连环纵火犯在“烈焰焚城”时体验到的病态掌控……每一件拍品都引动着买家们最原始、最扭曲的欲望。竞价声、欢呼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拍卖场的气氛越来越狂热,精神污染的气息也越发浓重。

林默如同一个局外人,麻木地看着这一切。那些强烈的情绪波动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无法真正触及他。他体内的混乱和痛苦才是真实的炼狱。只有偶尔,当某件拍品的精神波动特别强烈时,他才会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那是他灵魂深处两股力量被外界刺激而引发的激烈冲突。

焰心始终沉默地坐着,赤铜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在狂热的人群中冷静地搜寻着。她在找“腐爪”莫格,或者它的代理人。

时间在喧嚣和麻木中流逝。一件件拍品被拍走,夜鸮那滑腻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就在拍卖会似乎要进入尾声,一些买家开始露出倦怠之色时,夜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煽动性的戏剧感:

“女士们,先生们!请屏住呼吸!接下来这件拍品……它并非来自凡俗的欲望深渊,而是……源自世界诞生之初,那尚未被玷污的纯净本源!”

整个拍卖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拍卖台!

夜鸮缓缓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极其夸张、如同迎接神迹般的手势。

两名身材异常高大、穿着厚重黑色斗篷、脸上戴着惨白无面面具的侍者,合力推着一辆覆盖着厚重、不透明黑布的小车,缓缓走上了拍卖台。小车似乎异常沉重,金属轮子在钢板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着小车的靠近,悄然弥漫开来。

那不是之前拍品散发的浓烈欲望或扭曲情绪。那是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宁静。如同初雪覆盖的旷野,如同晨曦穿透林间的第一缕微光。这股气息温柔、包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治愈感和……无条件的爱的温暖。它轻柔地拂过拍卖场每一个被欲望和污秽填满的灵魂,带来一瞬间的安宁与洗涤。

林默空洞的瞳孔,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瞬间,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他体内的混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芬恩填入的疯狂污秽、心之泪带来的悲伤孤独、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所有的一切,在这股纯粹的、温暖的、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宁静气息面前,都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间退散!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呃……!”林默猛地从油桶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撞得身后的锈蚀管道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牵引、被呼唤的共鸣!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拍卖台上那辆被黑布覆盖的小车!空洞的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火种,瞬间燃起了疯狂的火焰!那火焰中,不再是麻木,不再是混乱,而是燃烧到极致的——渴望与恐惧!

“小寻……”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颤抖的嘴唇间逸出。

焰心也猛地转头看向他,赤铜面具后的琥珀色眸子瞬间锐利如刀!她一把抓住林默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试图将他按回座位。但林默的身体如同钢铁般僵硬,纹丝不动,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那块黑布之下!

夜鸮似乎很满意现场的反应,尤其是林默那失态的站起,更是增添了这件拍品的神秘与价值。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揭开了厚重的黑布!

聚光灯下,一个由纯净、无暇的透明水晶打造的圆柱形容器,静静地矗立在推车之上。容器内部,没有任何液体。只有一团……光。

一团无法用语言形容其美丽的、纯净的乳白色光芒。

它并不刺眼,却散发着一种柔和而坚定的光辉,如同凝固的月光,又如同初生的朝阳。光芒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如同生命律动般的金色光点在缓缓流转、呼吸。它存在的本身,就仿佛一个温暖的、散发着无限包容与爱意的微型太阳!那股令人灵魂安宁的纯粹气息,正是来源于此!

“无垢之光!”夜鸮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颤抖,响彻整个死寂的拍卖场,“传说中,承载着世界诞生之初最本真情感印记的纯净本源!它能抚平最深的精神创伤,净化最污秽的灵魂,甚至……让枯竭的记忆之泉重新流淌!这是世间最珍贵的瑰宝!起拍价——”

夜鸮的声音被淹没在瞬间爆发的、足以掀翻屋顶的狂热浪潮中!

“5000!”

“8000!”

“一万五!”

“三万!我出三万!”

数字如同失控的火箭般疯狂飙升!买家们彻底疯狂了!贪婪、渴望、占有的欲望如同实质的火焰,在每一双眼睛里燃烧!整个拍卖场的精神污染场域被这股纯粹的“光”搅动得如同沸腾的油锅,更加混乱而危险!

然而,在这片疯狂的声浪中,林默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死死地盯着水晶容器里那团纯净的光。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奔流而出!那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贯穿、被最深切地呼唤、被最纯粹的爱意所淹没的……本能反应!

他看到了!在那纯净的光辉深处!他看到了林寻小时候第一次学走路时摇摇晃晃的身影!看到她生病时蜷缩在床上、抓着他手指时依赖的眼神!看到她拿着画好的小花、献宝似的递给他时羞涩的笑容……这些画面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它们不再是虚假的幻影,而是被这束“光”从灵魂深处唤醒的、最珍贵的烙印!

“哥……哥……”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唤,仿佛首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小寻——!!!”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思念与狂喜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猛地从林默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拍卖场所有的喧嚣!

他猛地挣脱了焰心的钳制!如同扑向太阳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拍卖台上那团纯净的光,疯狂地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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