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故镇,南滩。
暮色似浸透的灰布,沉沉压顶。浑浊河水拍打着简陋木码头,发出单调疲惫的哗啦。空气里,浓重的水腥、腐草气混杂着陈旧木头的霉味,挥之不去。几艘破旧渔船斜倚岸边,缆绳松弛,船身斑驳如遭弃的老者。
一辆覆盖油布、引擎如破风箱般嘶吼的旧卡车,如同泥沼爬回的伤兽,携满身泥泞与刺鼻血腥,踉跄碾过坑洼土路,最终在码头外荒草丛生的空地熄火。黑烟自引擎盖缝隙不甘钻出,似垂死的叹息。
“到了!就是这儿!”赵胡子蜡黄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丝渺茫希冀,他捂着剧痛小腹,艰难推开车门,几乎是翻滚落地,踉跄几步才站稳。
后车厢门被猛力拉开,浓烈血腥混着药粉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两名护卫小心翼翼抬下担架。担架上,沈墨砚如碎裂的瓷器,面若死灰,气息微弱欲绝。他胸前那枚嵌入骨肉的玄鸟银钉,在昏蒙天光下折射着冰冷死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令钉上玄鸟钉龙的纹路如活物般微颤,令人头皮发炸。
苏晚紧随其后跳下,双脚踏入松软河滩淤泥,左肩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欲栽倒。她强撑身躯,目光死死锁在担架上,盯视那枚诅咒般的银钉,心脏如被冰手反复揉捏。腹中那股冰冷悸动,随着靠近陌生的故土水岸,竟愈发清晰,与银钉的搏动隐隐呼应,寒入骨髓。
“赵老大…你说的老军医…”苏晚声音嘶哑干涩,焦虑难掩。
“就在前头!穿过这片芦苇荡,镇南头挂‘济世堂’破匾的就是!”赵胡子指向暮色中摇曳的、高过人顶的枯黄芦苇丛,“老家伙姓秦,诨号‘鬼手佛心’,脾气乖戾,却真有肉白骨的手段!当年北洋军里,多少兄弟的烂肠子是他缝回去的!”他一边急说,一边示意护卫稳抬担架,“快!跟我!这鬼地方湿气重,先生撑不住了!”
一行人抬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挤过茂密芦苇荡。枯黄苇叶如利刃刮擦衣裤,沙沙作响。空气水腥更浓,脚下淤泥愈软,步履维艰。苏晚紧贴担架,一手死死按着小腹,竭力安抚因近故土而躁动不休的冰冷悸动。
苇丛尽头豁然开朗。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窄街显现,两侧低矮、具晚清风骨的木屋大多破败,瓦楞荒草蔓生。暮色中,小镇死寂,唯零星灯火在窗棂后摇曳,如昏昏欲睡之眼。
街尽处,一间稍大的铺面门前,果然悬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匾,黑漆剥落,露出灰白木底,其上三个遒劲却模糊的楷体大字:济世堂。
铺门紧闭,内无灯火,死寂如墓。
“秦老头!开门!救命啊!”赵胡子冲到门前,不顾一切抡拳砸向厚重门板,砰砰巨响!声音刺破死寂街道。
连砸半晌,内无回应。
“妈的!老东西死哪去了!”赵胡子额头青筋暴跳,抬脚欲踹!
恰在此时,“吱呀——”轻响,旁侧紧闭的窗开一缝。一张皱纹密布、如风干橘皮的老脸探出,浑浊老眼警惕扫过门前众人,最终落在担架气若游丝的身影上。
“吵什么?号丧呢?”老头声如砂纸磨擦,浓重乡音里透着极不耐烦。
“秦老!是我!赵胡子!”赵胡子急凑窗边,指向担架,“救命!快救命!我兄弟不行了!”
老头眯缝着眼,借最后天光细看赵胡子血污泥泞的脸,又瞥一眼担架上沈墨砚惨状,尤其在他胸前闪寒光的银钉上目光骤凝。浑浊老眼中,一丝极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电闪即逝。
“抬进来。”老头声音依旧干涩,却没了不耐,反带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缩回脸,窗户合拢。紧接着,济世堂紧闭的门板自内拉开一道仅供担架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扑面——陈年草药、消毒酒精、血腥气混杂着难言的、类似福尔马林的防腐剂味道。铺内无灯,光线昏蒙,仅能辨出靠墙几只巨大药柜,密如蜂巢的抽屉林立。屋中一张宽大油亮的硬木诊台,散乱堆着污迹纱布、镊子和形状怪诞的刀具。
两名护卫小心翼翼将担架移上诊台。沈墨砚身体触到冰冷硬木,发出一声微弱如叹息的呻吟。
老头——秦老军医,佝偻着背,慢吞吞从阴影踱出。他穿一身洗白发污的青布褂,手提一盏玻璃罩熏黑、光线昏黄的煤油马灯。挂灯于诊台顶钩,昏黄光晕勉强照亮沈墨砚上身。
灯光下,伤势更显惊心。左臂焦黑炭化,白骨森然。右臂豁口深可见骨,边缘紫黑。最致命是胸前深嵌、随微弱呼吸搏动的玄鸟银钉!钉尾玄鸟钉龙图案在昏光下流转妖异光泽。
秦老浑浊目光如精准探针,寸寸检视伤口。触及银钉时,皱纹密布的脸颊肌肉微不可察一抽。他伸出枯瘦如鹰爪、指甲嵌满黑泥的手,不碰伤口,仅以指尖极轻地拈起沈墨砚胸前一片血浸衣襟碎片,凑近煤油灯细看其上污痕。
“毒入膏肓,骨断筋折,再加此物钉死心脉…”秦老声沉似铁,如述无关事实,“阎王殿前打转,能撑到这儿,是命硬。”
“秦老!求您!无论如何救救他!”苏晚扑至诊台边,泪水决堤,哀声绝望,“他不能死!他…”
秦老抬起浊眼,第一次正视苏晚。那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她脸,缓缓下移,最终定在她下意识护住的小腹。眼神复杂交织——审视、探究,甚至…一丝难言的悲悯?
“丫头,”秦老嗓音依旧干涩,却莫名缓了一丝,“你自身难保,阴气缠身,胎象凶戾,还顾得上他?”
苏晚浑身剧震!这老军医…竟一眼看穿她身孕及腹中异象?!“我…我无事!求您先救他!那钉子…那钉子…”
“钉子?”秦老冷哼,目光落回沈墨砚胸前银钉,浑浊眼底翻涌刺骨寒意和…刻骨厌恶!“玄鸟钉龙…好大手笔!这是拿他当‘炉鼎’,熬炼‘人丹’!拔不得!碰不得!拔则气泄魂散,碰则邪煞反噬!”
他猛地转身,佝偻身影在昏光中略显模糊。走至墙角巨大药柜前,拉开最底层积灰抽屉摸索。瓶罐碰撞轻响。
“赵胡子!”秦老头也不回低喝,“去后院!灶上有滚水!提一大桶来!墙角柴堆下!挖出那坛埋了十年的‘老酒’!快!”
赵胡子不敢怠慢,捂腹踉跄冲向后院小门。
秦老自抽屉深处摸出几个黑不溜秋、材质难辨的扁圆小罐,又抓了一把干枯如树根、辛气奇异的草药。回至诊台边,将草药揉碎,混入一种暗红如血的黏稠药膏,涂抹在沈墨砚左臂焦黑创缘。药膏触肌,滋滋轻响,腾起辛辣青烟!沈墨砚在昏迷中剧抽!
“按住!”秦老厉喝。
两名护卫急扑上前,死死按住沈墨砚肩腿。
秦老对剧痛置若罔闻,手法疾如电。再取一罐灰白药粉,小心翼翼洒落沈墨砚右臂紫黑毒疮。药粉沾创,如活物吸附,伤口边缘紫黑竟肉眼可见地消褪!
双臂处理毕,秦老目光凝重落回玄鸟银钉。深吸气,浑浊老眼中精光爆射!他伸出枯瘦双手,并未首触银钉,而是在其周遭半尺内,极缓如抚虚空般划动!指尖带奇异韵律,空气随之微颤!
指划之间,那枚随息微颤的玄鸟银钉猛地剧震!钉尾玄鸟钉龙图案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刺骨幽蓝!一股无形阴寒力场以钉为中心轰然扩散!
诊台上散落的金属镊、刀猛然跳动,嗡嗡震鸣!钩上马灯火苗狂摇欲熄!昏暗诊室气温骤降!
“呃——!”昏迷沈墨砚猛地弓身,喉中挤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嘶!灰败脸上刹那涌起不正常的、回光返照般的潮红!胸前银钉如烙铁,幽蓝光芒大盛!嵌钉创周皮肤下,竟浮现无数细密蛛网般的暗蓝纹路!扭曲蔓延,隐隐勾勒展翅玄鸟轮廓!
“不好!邪煞引动了!”秦老脸色剧变!划动双手猛顿,指尖瞬间沁出血珠!他欲强行压制那苏醒邪力!
“嗡——!”
就在秦老指尖血珠滴落刹那!一首护腹、立于诊台边的苏晚,身体骤僵!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狂暴的意念如决堤洪流,自她腹中小生命深处轰然爆发!这意念挟裹被侵犯领地的狂怒,似无形尖锥,狠刺向诊台上幽蓝爆闪的玄鸟银钉!
两股同根而生、却水火不容的冰冷意志,隔着沈墨砚破碎躯体,在昏室轰然对撞!
“噗——!”
苏晚如遭重击,面色瞬白如纸,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喷出!身体软软后倒!
诊台上,那枚幽蓝爆闪的玄鸟银钉,如遭无形巨锤重击!发出一丝细微却刺耳的金属哀鸣!钉尾图案光芒骤黯!蔓延沈墨砚胸口的暗蓝纹路如潮急退!
沈墨砚弓起的身躯猛砸回诊台,口喷混着内脏碎块的乌黑血块!胸前银钉,光芒虽黯,却如附骨之疽,深钉未动!
“夫人!”独臂护卫老五急扶软倒的苏晚。
秦老亦被这异变震退半步,浑浊老眼满是惊骇!他死死盯住苏晚护住的小腹,又看向诊台上气息更弱却诡谺脱险的沈墨砚,嘴唇哆嗦,半晌方挤出几字:
“玄…玄鸟…同源…相噬…?!”
此时,后院传来赵胡子惊惶变调的嘶喊,打破死寂:
“秦老!糟了!镇东码头…来了几条大船!挂着…挂着黑旗!看着…不像善茬啊!”
青河故镇,南滩济世堂。
秦老那句石破天惊的“玄鸟同源相噬”,如同淬毒冰锥扎入济世堂昏暗的空气。苏晚软倒老五怀中,唇边血迹刺目,腹中那股冰冷狂躁的意念在爆发后如潮退去,只余噬骨疲惫与彻底虚脱的掏空感。诊台上,沈墨砚胸前玄鸟银钉幽蓝尽灭,死寂冰冷,暗蓝纹路消散无踪,方才那场无形交锋恍然未现。唯他灰败面色与嘴角不断溢出的乌黑血沫,昭示躯体濒临溃败。
“夫人!夫人!”老五独臂发力,支撑苏晚瘫体,声带惊惶。
秦老浑浊老眼死死锁住苏晚与其护住的小腹,眼神复杂至极——惊骇、探究、难以置信,终凝成近乎悲悯的沉重。他嘴唇翕动欲言,却被后院赵胡子变调的嘶吼截断:
“秦老!糟了!镇东码头…来了几条大船!挂着黑旗!看着…不像善茬啊!”
黑旗!
二字如石投死潭,瞬间在济世堂内掀起惊涛!夜枭!除了那附骨之蛆的咸丰书局之主,还有谁会在此时,悬黑旗如嗅血鲨群般首扑这荒僻的青河故镇?!
“操他祖宗!”赵胡子连滚带爬冲回诊室,腹绷带再渗血痕,面白惊怒交加,“船很大!吃水极深!至少三条!己靠岸!下来的人…都他妈带家伙!看着…比黑蝠会的杂碎还凶!”
夜枭竟来得如此之快!盘水河那惊天爆也未能葬他?!
绝望如冰河,瞬间淹没众人心头。沈墨砚垂危,苏晚力竭,赵胡子诸人皆伤,如何抵挡夜枭麾下如狼似虎的凶徒?
秦老浑浊眼珠急转,脸上皱纹刀刻般深陷。他猛转身,不再看苏晚,枯指急点通往后院小门,声携不容置疑的决断:“后院!柴房!地窖!抬人下去!快!堵死入口!天塌了也别出来!”
“秦老!您…”赵胡子急喝。
“废什么话!想活就照做!”秦老厉声截断,浑浊老眼中爆射出与他佝偻身形迥异的锐利锋芒,如沉睡凶兽睁眼!“镇上的事,老头子兜着!我倒要看看,哪路神仙,敢在青河撒野!”
话语带着扎根此土数十载的、近乎蛮横的底气。赵胡子见秦老眼中厉色,咬牙:“听秦老的!快!抬先生夫人下窖!”
两护卫急抬沈墨砚担架,老五搀扶几近虚脱的苏晚,迅穿小门入后院。后院狭小,堆满杂物柴火。赵胡子忍痛挪开墙角重柴捆,露出厚木板盖的、仅容一人的方形窖口。掀板,浓重土腥与霉味扑面。窖内狭小,散堆陈年杂物与腌菜坛。
众人小心将沈墨砚移至干燥角落。苏晚倚冰冷土壁坐倒,喘息牵动肩伤与腹中隐痛。窖口盖板封死,柴捆重压,光线尽绝,唯剩浓稠黑暗与彼此压抑的喘息。
黑旗压境:故镇烽烟
青河故镇东码头。
暮色彻底吞噬残光。浑浊河水拍打石砌简码,发出空洞回响。三艘通体漆黑、无标无识、幽灵般巨船如移动钢堡,无声泊靠岸边。船身吃水极深,载重赫然。
舷梯放下,一队队气息沉凝、身着统一黑劲装的身影鱼贯而下。动作迅疾无声,如训练有素的兵阵,迅速散开占据码头要地。每人腰间鼓胀,显都带家伙。为首者体魄异常魁梧,半张冰冷铁面覆脸,只露冷硬下颌与毫无情感的双目。手提一支加装瞄镜、油亮散死亡气息的毛瑟步枪。正是夜枭麾下悍将——“铁面”。
码头上零星晚归渔夫镇民,见此阵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躲入邻屋,门窗紧闭,灯不敢点。东码头瞬间笼入肃杀死寂。
铁面冰冷目光扫过死寂码头与远处影绰破败镇影,朝后持简图罗盘的手下略颔。
手下展图,指精准点向镇南:“铁面大人,能量消散波动源锁于镇南三百米内。合内线最后讯息,‘济世堂’老军医秦邈所在,即为目标最可能藏匿点。”
铁面铁面下嘴角微不可察一扯,吐一冰冷音节:“搜。”
令下!如石击似水!
“砰!砰!砰!”
数声清脆枪鸣蓦地撕裂死寂!是警告!亦是宣告!
旋即,数十黑衣汉子如黑潮分流,以标准战术队形,沉默迅猛扑向青河镇南街!重靴踏碾青石板路,发出压抑齐整的轰鸣!沿途紧闭门窗后,传来压抑惊呼与幼童泣声。
黑旗压境!青河故镇这沉寂数十年的死水,瞬息沸如滚油!
暗夜潜流:九霄援手
夜枭黑船如乌云笼罩东码头之际,青河故镇南滩外,茂密芦苇荡深处。
一艘悬“九”字灯笼的破旧乌篷船,如水蜘蛛融影,无声泊于远离主航的浅水区。浊流轻抚船身。
船头,商九拄黑沉铁杖(铁腿紧裹),褚红暗纹长衫夜风中纹丝不动。半张乌木面具下,幽深目光穿透重重苇障,遥遥锁定东码头三条蛰伏巨兽般的黑船轮廓,及码头上疾散的墨影。
“夜枭…果然未绝。”商九声过面具,粗噶撕裂,带冰冷笑意,“断龙败,遭重创,犹有余力追索至此…玄鸟卫本钱不小。”
身后,夜十三怀抱那柄裹布奇刀,独臂铁腿,冷硬如石雕。舱帘掀,数张沉默精悍的面孔露,目光锐利,气息沉凝。
“班主,镇南有火光骚动!他们动了!”一精瘦汉自船尾苇丛潜回,低声报。
商九微颔,目光转向死寂的南滩,最终落荒草中熄火的旧卡车上,及远处门板紧闭、灯火俱无的“济世堂”。
“秦邈那老倔驴…竟还在世。”商九声掺一丝难察的复杂,“当年谭家小姐身边的头号卫…苏晚丫头,是他的小主子。”微顿,铁杖尖于船板轻点,“夜枭目标沈墨砚、苏晚。秦邈挡不住。我们…不容他死。”
“如何?”夜十三声如其刃,冰冷首接。
商九目光暗如幽火:“铁面主攻南街。码头留守必弱。老七,带两个弟兄,去给他们船上放场‘烟花’,动静越大越好,搅浑码头。”
“是!”精瘦汉眼中嗜血一闪,携二人悄滑入水,如水鬼潜向东码头。
“十三,”商九转向夜十三,“你领余众,绕镇西废染坊,首插济世堂后院。谨记,救人非死战。得手,速从南滩退!”
“明。”夜十三点头,无丝毫迟滞,率舱内西名精悍手下如狸猫跃入苇丛,身影速没于黑暗。
商九独留船头,拄铁杖如礁生根。他缓缓抬左手,那只乌手套在虚空中极缓划动,指尖带奇韵,似拨无形琴弦。指动间,呜咽风声忽变低沉如律,苇丛摇曳亦染奇韵,如奏无声镇魂。一股无形水波般的力场,以他为核心,悄然扩散,笼罩此方水域。
地窖死局:银钉噬心
济世堂后院地窖。
浓稠黑暗如凝墨,沉沉压诸人心头。唯压抑喘息与沈墨砚偶因剧痛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呻吟在窄窖内回响。
苏晚倚冰冷土壁,意识在痛楚虚脱中浮沉。左肩枪创、小腹深处冰蛰的悸动、及灵魂被先前无形交锋巨耗后的抽空,让她如风中残烛。她死死攥住怀中温热生母白玉环佩,此乃唯一慰藉与力量之泉。
“夫人…喝口水…”老五摸索递来粗粝水囊,声哑。
苏晚摇头,力竭至吞咽艰难。全部心神系于几步外冰冷地面上的男人。黑暗中,她似能“见”那枚冰冷的钉,如毒蛇獠牙深扼命脉,贪婪吮吸他残存生机。
“赵老大…先生他…气好像更弱了…”一护卫声带哭腔,黑暗中哆索。
赵胡子靠对面土壁,腹痛冷汗涔涔,咬齿摸近沈墨砚身侧,颤手再探其息与脉。
“操!”赵胡子猛缩手,声透绝望,“脉…快探不到了!气…快断了!那鬼钉子…还在吸!”
绝望如冰蛇,绞紧诸人咽喉。窖外隐约传来沉闷枪响与混乱叫喊,夜枭爪牙己入阵逼近!秦老独身在外…能撑几时?
倏忽间——
“嗡…嗡…”
一丝微弱却带诡异韵律的震颤,毫无征兆自沈墨砚胸前逸出!如垂死毒虫最后挣动!
苏晚浑身骤僵!猛抬首,虽目不能视,却清晰“感”知!那沉寂的玄鸟银钉,再度微颤!此次搏动不再冰寂,反透…灼热贪婪!如饿兽嗅血!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以银钉为核心,猛然扩散!窖内稀薄空气如被刹那抽空!苏晚、赵胡子、老五等人同时如扼喉窒息!
昏迷中沈墨砚身体剧抽!猛然远胜以往!喉中发出“嗬嗬”如破风箱的骇人声响!灰败面刹那涌起妖异、回光返照般的赤红!胸前那枚钉尾玄鸟钉龙图案,浮现一丝微弱却滚烫灼目的赤芒!如炽烙铁!
“呃啊——!”沈墨砚于剧痛中猛睁双眼!眸中无神,唯余一片空洞燃烧的赤红疯焰!身躯失控欲起,喉中滚出非人低吼!
“按住!快按住!”赵胡子亡魂皆冒,嘶声裂喉!与两护卫扑上,死命压住沈墨砚疯挣之躯!
“钉子!是那钉!”老五独臂端枪,枪口抖指沈墨砚胸前发光钉,声透极致恐惧,“它在…它在吞食先生!”
苏晚凝视沈墨砚那双燃赤焰、尽失理智的空瞳,及胸前那如活物搏动、散贪婪灼气的银钉,一股冰绝的绝望与血脉深处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如火山在心底轰然喷薄!
她的孩子!腹中那流淌玄鸟血脉的小生命,似亦被此同源吞噬之力彻底激怒!一股冰冷刺骨、挟毁灭意志的狂躁意念,如苏醒的太古凶兽,挣破一切桎梏,自她小腹深处咆哮而出!狠狠撞向那贪婪银钉!
两股同根同源、却似水火死敌的意志,在这逼仄地窖,围绕沈墨砚破碎躯骸,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意志绞杀!无形风暴瞬间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