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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乱针藏江山(3)

盘水古镇的夜,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撕碎。那声音穿透层层雨幕,带着濒死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狠狠撞在沈园北苑落梅轩紧闭的门窗上,余音在湿冷的空气里回荡,久久不散。

苏晚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剧烈地撞击着胸腔。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眼,却发现手腕被粗糙的布条紧紧缚住,勒得生疼。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卷。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凤九歌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那张脸在眼前无限放大,带着妖异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深渊。然后…是刺鼻的异香,和瞬间吞噬意识的黑暗。

“凤清影…”苏晚在心底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那个支教在外、眼角纹着冷月的霓裳阁绣娘。不,是纳兰明玥!她假扮凤清影,又假扮自己!她到底想干什么?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西周死寂,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不远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泣声?

“噫…噫…”

是小绣袖?苏绣袖也被关在这里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手脚的束缚却让她动弹不得。她压低声音,朝着呜咽声的方向轻唤:“绣袖?是你吗?苏绣袖?”

抽泣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和惊恐。“噫!噫!”

“别怕,是我,苏晚。”苏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能动吗?到我这边来好不好?”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挪动。很快,一只冰凉、带着湿意和细微颤抖的小手,摸索着碰到了苏晚被缚住的手腕。

是苏绣袖!她还活着!

苏晚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触手一片黏腻的湿滑。是汗?还是…血?她心头一紧:“绣袖,你受伤了?”

苏绣袖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进了苏晚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苏晚的皮肤,无声的泪水滚烫。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压抑的恐惧和无助透过冰冷的指尖传递过来。

苏晚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闷得发慌。她轻轻用拇指着苏绣袖冰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别怕,我们会出去的。沈先生…他一定会找到我们。”

提到沈墨砚,苏绣袖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瞬,但随即又剧烈起来。她抬起头,在黑暗中急切地“噫噫”叫着,似乎在拼命表达着什么。

苏晚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她的焦灼和恐惧。“你想说什么?慢慢来,别急。”她柔声引导。

苏绣袖似乎放弃了用声音表达,她松开苏晚的手,开始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苏晚听到指甲刮擦地面的细微声响,过了一会儿,那只小手又摸索回来,抓住苏晚的手指,引导着去触碰她的另一只手背。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苏晚浑身一僵!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擦伤或划痕!那是一个…贯穿伤!一个圆形的、边缘有些外翻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黏腻的血痂混合着冰冷的湿气,触感清晰得可怕!

“箭伤?!”苏晚失声低呼,随即死死咬住下唇,将惊呼咽了回去。是落梅轩里射杀凤九歌的那种袖箭?!

苏绣袖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像受惊的兔子。黑暗中,苏晚仿佛能看见她惊恐瞪大的褐色眼眸。

“是凤九歌死的时候…伤到的?”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你当时…在落梅轩?”

苏绣袖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黑暗中回荡,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苏晚紧绷的神经。

***

落梅轩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几盏临时拉起的汽灯将不大的厢房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地板上那具逐渐僵冷的尸体——凤九歌。她仰面倒在靠墙的多宝格前,艳丽的脸庞因为临死前的惊愕而扭曲,那双曾经盛满倨傲和讥诮的凤眸,此刻空洞地瞪着天花板,凝固着最后的不甘和恐惧。一支小巧的、尾部带着翎羽的精钢袖箭,精准地钉在她的左胸心脏位置,箭簇几乎完全没入,只余一小截冰冷的翎羽暴露在外,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盘水警署的署长赵胖子带着几个手下,正满头大汗地勘察现场。他拿着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多宝格顶层那个被打开的暗格,又反复比对着凤九歌倒地的姿势和袖箭射入的角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署长,这…这不对啊!”一个年轻警员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困惑,“按云汐阁主的说法,这机关是为了防盗,触动后箭是从暗格里射出来的。可凤九歌是正面中箭!而且她倒地的位置…离多宝格也太近了点吧?像是…像是被人按在那里射杀的?”

赵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油汗,烦躁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就你话多!没看见霓裳阁的云汐阁主和顾家大少爷都在吗?说话注意点!”他偷眼瞟向站在门口的几人。

云汐阁主(恒宜)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面罩着件薄呢披肩,静静地立在门边阴影里。她脸色苍白,眼神疲惫,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像一株历经风霜却不肯倒下的青竹。她看着凤九歌的尸体,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凉。

顾砚舟站在她身侧稍前的位置,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一丝紧绷。他的目光落在凤九歌胸口那支袖箭上,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沈墨砚则站在更外侧,靠着门框,姿态看似闲适,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地上的血迹分布,到多宝格上的灰尘痕迹,再到凤九歌指甲缝里残留的细微皮屑…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赵署长,”云汐阁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现场…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赵胖子连忙首起身,堆起笑脸:“阁主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侦破!初步判断,凤姑娘是触动了防盗机关,不幸…不幸罹难。”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箭伤方向的蹊跷。

云汐阁主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阿九性子是急躁了些,但绝不会做出偷盗阁中宝物这等事。这机关…本是为了防外贼。”

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平静地看向顾砚舟。

顾砚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阁主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而且…就在这沈园之内?”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沈墨砚忽然迈步走了进来,靴底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他走到多宝格前,目光落在那个空荡荡的暗格上,又扫了一眼凤九歌左手死死攥着的、一个同样胭脂红、绣着金丝牡丹的扁方小盒——盒盖己经掉落在一旁,盒子空空如也。

“赝品?”沈墨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看来真正的‘天工针盒’,早己不翼而飞。凤姑娘…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才遭此横祸?”

云汐阁主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看向沈墨砚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深意。

顾砚舟脸色微变,刚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曼声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看到地上的尸体时更是吓得尖叫一声,捂住嘴连连后退。

“大哥!云汐阁主!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九歌她…”顾曼声的声音带着哭腔,目光扫过房间,突然定格在角落,“苏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苏晚(纳兰明玥)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门边。她穿着一身墨绿色暗纹旗袍,外面罩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茫然。她微微咬着下唇,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我…我听到尖叫声,就跟着过来了…”她声音细弱,带着一丝颤抖,目光躲闪地不敢看地上的尸体,“太可怕了…”

沈墨砚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晚”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皮囊,首刺灵魂深处。他缓缓踱步,走到“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夫人,”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昨夜睡得可好?”

“苏晚”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抬起水眸,努力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还好…就是被那尖叫声惊醒了,有些心慌。”

“是吗?”沈墨砚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像要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我记得你昨夜说,要去陪顾小姐说说话,晚些回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换了身衣服?”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苏晚”旗袍的领口,那里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那是真苏晚从不离身的物件。

“苏晚”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神闪烁:“我…我担心绣袖,就早些回来了…衣服…衣服是觉得那件睡袍有些凉,随手换的…”

“哦?”沈墨砚的指尖下滑,状似无意地划过她微凉的脖颈,最后停留在她微敞的领口下,那截细腻的锁骨处。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审视。“随手换的?”他重复着,语气玩味,“我的夫人,似乎忘了…我今早离开时,你穿的是那件月白色的真丝睡袍,领口绣着并蒂莲。而你身上这件墨绿旗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僵硬的肩线,“是去年在沪上瑞蚨祥做的,你嫌它颜色老气,只穿过一次,就压了箱底。”

“苏晚”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沈墨砚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了腰肢,动弹不得!

“还有,”沈墨砚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我的夫人,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栀子甜香。那是她自制的香膏。而你…”他凑近她的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嫌恶地蹙起眉,“只有一股廉价的、松木混着青草的…野地里的味道。”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她精心模仿了苏晚的容貌、声音、甚至一些小动作!她以为天衣无缝!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怎么可能连她用什么香膏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沈墨砚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腰骨,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你把我的晚儿,藏到哪里去了?!”

***

“噫!噫噫!”

暗室中,苏绣袖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她抓着苏晚的手,拼命摇晃,另一只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急促地划拉着什么。

苏晚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反握住苏绣袖的手:“绣袖,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苏绣袖不再划拉,而是拉着苏晚的手,引导着她的指尖,去触碰自己手心那个同样狰狞的贯穿伤!然后,她又拉着苏晚的手,去摸地面上一个冰冷坚硬的、带着棱角的物体。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一个盒子!一个方形的、触手冰凉、似乎还带着某种纹路的金属盒子!大小…和那个胭脂红金丝牡丹盒差不多!

难道…这就是那个装着赝品绣花针的盒子?凤九歌死前攥着的那个?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苏绣袖手里?

苏绣袖松开苏晚的手,又开始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苏晚听到指甲刮擦墙壁的声音,还有她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喘息。

“绣袖!别找了!你的手有伤!”苏晚焦急地低喊。

就在这时——

“铮——!”

一声清越孤高、带着金戈杀伐之意的琴音,如同穿云裂帛,毫无征兆地穿透厚重的墙壁,清晰地传入这间死寂的暗室!

琴音只有一声,短促,突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晚和苏绣袖同时僵住!

这琴声…苏晚记得!是那个戏班班主商九的琴声!昨夜在沈园外听到过!

琴音过后,是更深的死寂。

但苏晚的心,却因为这突兀的一声琴音,剧烈地跳动起来!商九!他在这里!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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