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强浑身一哆嗦，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到陆离冰冷的脸上，
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像捣蒜一样拼命点头，
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含糊不清的“嗯嗯”声。
就刚才那一幕，他是真的被吓傻了。
尽管之前管床的医生也跟他说过，术后不能吸烟，但是孙志强觉得吸一根没事吧。
如果吸一根没事，那一天吸一根也没事吧？
如果一天吸一根都没事，那早上吸一根，下午吸一根也没事吧？
于是就这样，一点点地吸了起来，直到刚才那一幕。
此刻，病房里鸦雀无声。
所有病人和家属都脸色发白，几个胆子小的女家属已经捂住了嘴。
那个跑出去的护士这时也回来了，手里捏着两个刚捡到的、还带着湿气的烟蒂，铁证如山。
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固成块，太尴尬了。
陆离没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耗子尾汁”的眼神。
如果实在要吸也没办法，但是接下来发生什么那可就不保证了。
随即，陆离转身离开，带查房队伍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转向下一间病房。
经历过刚才那一幕后，整个查房队伍气氛也有些僵。
陆离的脚步依旧沉稳，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之前病人破裂的肿瘤，张桂兰胃里的咸菜派对，孙志强差点炸开的吻合口……
这些家伙，好像对医学，对自己的性命缺乏最起码的认知。
医嘱的壁垒在这些侥幸和放纵面前，基本上跟放屁也差不多。
很快下一间病房的门被推开，管床医生解释道，
“7床，陈小飞，男，17岁，食管中段癌，新辅助化疗后，等待手术评估。”
病房是三人间，最里面靠窗的床上，半躺着一个少年。
陈小飞瘦得惊人，宽大的蓝白条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像套在一个衣架上。
化疗让他的头发变得稀疏枯黄，脸色是一种缺乏生气的灰白。
但他的眼睛很大，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一眼看到陆离和身后的医护们。
一个穿着廉价夹克、头发凌乱、脸上刻满风霜与愁苦的中年男人——陈小飞的父亲——正局促地站在床边。
看到路里，陈建国急忙问道，
“医生，小飞他......”
剩下的话他没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知道这里可是癌症中心，能住进来的人肯定都不是轻症。
陆离拿过资料，目光扫过一遍，沉声解释道，
“你儿子食道里的那个东西，比一般肿瘤更靠近大血管，我们需要再研究一下，之后再进行手术。”
“那医生，还要研究多久啊，我们住院快一个星期了，什么都没做啊。”
陈建国没经历过，他以为住院就要治病，哪有住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
虽然医护们跟他说还要等检查结果，可陈建国还是心里焦虑。
“等通知就好，总之我们会尽快。”
陆离回复了一句，之后继续查房。
他走在最前面，后面二十几个病人，大多安静而顺从，被之前几幕震慑住的家属们更是战战兢兢，医生护士问什么答什么，关于饮食的叮嘱，此刻听在耳中，比任何时候都像催命的符咒，无人敢有丝毫懈怠。
陆离依旧仔细询问，安慰，鼓励，但言语间透出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整个查房过程异常肃穆。
当最后一间病房的门在身后关上，时间已接近中午。
陆离回到主任办公室，刚脱下白大褂挂好，甚至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护士站那边就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因为门诊开始了。
由于这段时间病人太多，陆离偶尔也会接诊病人，如果他没时间，这些病人则会分给李强和周峰。
专家诊室门口的长椅上，早已坐满了等候的病人和家属。
陆离换上另一件干净的白大褂，坐进诊桌后。
电脑屏幕亮起，叫号系统开始工作。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姓王，戴着眼镜，气质文雅，但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和疲惫。
她手里拿着一大摞外院的检查报告和片子，厚厚一沓，放在陆离桌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主任，您好。”她的声音有些紧绷，
“我…我跑了三家医院了，都说我胰腺上长了东西，怀疑是癌…建议我尽快手术…我…我实在害怕，听说您这里…看得特别准，想请您再看看…”
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
陆离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开始翻阅那些报告。
CT、MRI、超声报告…确实都指向胰腺头部一个低密度占位，大小约2.5cm，影像学描述倾向于恶性可能。
外院的医生意见也相当一致：高度怀疑胰腺癌，建议手术探查。
陆离翻看着，目光沉静。
他抬起头，看向女教师略显苍白的脸：“王老师，别紧张。我先看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王老师的上腹部。
视线无声地穿透衣物和皮肤。腹腔的景象瞬间清晰。肝脏形态正常，胆囊壁稍厚，脾脏不大…胰腺的轮廓显现出来。在胰头部位，确实存在一个密度稍高的区域。
但陆离的“目光”如同最高倍数的显微镜，聚焦其上。
不是癌。
那团组织虽然密度异常，但结构相对均匀，没有恶性肿瘤特有的那种无序、混乱、疯狂增殖的细胞团块和扭曲的新生血管。
更像是一个…边界清晰、内部结构均质的炎性包块。
是慢性胰腺炎反复发作后形成的局部纤维化包裹灶，里面还包裹着一些钙化的小点，如同被沙粒包裹的珍珠。
陆离收回目光，看向电脑屏幕，调出她刚拍的电子影像。
他指着屏幕上的病灶，又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几张关键片子：“王老师，你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手指点在影像的细微之处，“边缘相对光滑，没有毛刺。强化方式也不典型。结合你之前有反复发作的胰腺炎病史……”
他顿了一下，看着女教师瞬间屏住呼吸、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清晰地吐出结论：“我个人判断，不是癌。是慢性炎症包裹形成的假瘤。不需要手术。”
诊室里安静了一瞬。
女教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猛地涌回，她猛地抓住桌沿，身体前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真…真的？陆主任…您…您确定？不用开刀？不是癌？”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她语无伦次。
果然，这世上最动听的话不是你对象对你说我爱你，而是你的医生告诉你，你的肿瘤是良性的。
“目前影像和症状看，恶性证据不足。”
陆离语气笃定，“我建议在我们这里再做一个更精准的超声造影和血清学检查，动态观察一下。但你不用背负着‘癌症’的包袱了，放松心情，好好治疗胰腺炎才是关键。”
“谢谢！谢谢陆主任！谢谢！”女教师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紧紧攥着那些曾给她带来无尽恐惧的报告单，不停地鞠躬，然后几乎是飘着出去的，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不是癌…不是癌…”
这一幕被诊室外不少候诊的人看在眼里，低低的议论声在走廊里蔓延开。
“陆主任说她不是癌，好羡慕，真的好羡慕啊！”
“是啊，为什么我就没这么好运气，一开始我怎么看都不像癌，但结果一看真的是癌，这可怎么办？”
“真的啊，我要是有她一半的运气就好了，可惜我没有，我没有那个命。”
“得了癌症之后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东西能不能治得好，跟医生关系不大，还是要看自己的命，有句话叫天不该绝，还有句话叫阎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在这里也是成立的。”
“哎，真是羡慕啊~~要是陆主任对我说这种话，就是死了也值了，可惜不会，我真的是癌。”
“你看看人家，高兴得就像一只小鸟，都快飞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病人相对平稳。直到叫号系统叫到“张莉”。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止一个人。
一个打扮入时、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走在前面，举着一个正在直播的手机，脸上是职业化的甜美笑容，对着手机镜头飞快地说着什么。
她身后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扛着一个小型补光灯。
“宝宝们！我们现在就在省肿瘤医院最有名的陆主任诊室门口啦！马上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神医’了！听说他眼睛特别厉害，像X光一样！待会儿让神医也帮宝宝们‘隔空看看’好不好？刷个火箭优先看诊哦！”女孩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带着夸张的兴奋。
陆离的眉头瞬间拧紧，搞什么呀！！
大姐，你可以做节目，我这里要看病啊！
陆离本想赶人，但看到张莉手里的挂号单，还是忍了一下。
一下，就忍一下下。
直播女孩张莉已经走到了诊桌前，手机镜头肆无忌惮地对准了陆离，补光灯直直地打在他脸上。
“陆主任您好！我是吃播‘莉莉吃不胖’！今天特意来找您看看，最近直播吃太多，胃有点不舒服……”
她语速飞快，带着自来熟的热络，试图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
张莉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直播，又能看病，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更何况这次看病的对象可不是一般人，而是重市的肿瘤大师陆离。
“关掉直播。”陆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块铁。
他看都没看那个刺眼的镜头，目光直接落在张莉身上。
张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灿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哎呀陆主任，别这么严肃嘛！我的粉丝宝宝们都很关心健康，给大家科普一下嘛！就一会儿，好不好？我粉丝可多了……”
她试图把手机往陆离那边再凑近点。
“我再说一次，关掉直播，或者出去。”
陆离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张莉。
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张莉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她旁边的助理感受到气氛不对，赶紧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别惹事。
张莉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镜头转开，对着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家人们，主任害羞了，咱们先不拍了哈…”
然后才悻悻地关掉了直播，把手机塞给助理。诊室里刺眼的灯光终于熄灭了。
“哪里不舒服？具体症状？持续多久了？”陆离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公式化地问道，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准备输入信息。
“哦，就是…最近直播强度大嘛，吃得有点多，胃老是胀胀的，偶尔有点反酸，打嗝。”
张莉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随意，像是在谈论天气。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您看看，开点胃药就行。顺便做个检查，粉丝们也想看看我的健康报告，安心嘛！”
她刻意强调着“没什么大事”。
陆离没说话，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挂号单和一张刚在外面做的普通腹部B超单上。
B超单上写着：腹部脏器未见明显异常。
他抬起头，视线投向张莉的颈部。
那里，在精致的妆容和时尚的项链下方，皮肤光滑。
但在陆离的视野里，皮肤和肌肉组织如同透明的凝胶，清晰地显露出其下的结构。
就在她左侧颈部的深处，紧贴着颈动脉鞘的位置，一个直径接近3厘米的囊性肿物赫然在目！
那肿物壁薄，内部充满了浑浊的、如同劣质油脂般的液体，其中还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未完全消化的脂质颗粒和食物残渣碎屑。
肿物周围的血管被轻微挤压，局部淋巴管也有些扩张。
更让陆离眼神微凝的是，肿物的内壁上，几处细胞呈现出异常活跃的增生状态，排列紊乱，形态怪异——是明确的癌前病变特征！
这绝不是她轻描淡写的“胃胀反酸”那么简单！
陆离的目光扫过她那张妆容精致、刻意表现得轻松的脸，又落回电脑屏幕上那张显示“未见明显异常”的B超单。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深处凝结。
这些为了流量毫无底线、甚至不惜隐瞒病情来“打卡”网红医生的人，不仅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更是对自己生命的极端漠视！
“你确定只是胃胀反酸？
”陆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再次锁定张莉的眼睛，
“没有吞咽异物感？没有颈部不适？没有吃东西时，食物好像卡在喉咙附近的感觉？”
张莉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凝固了。
tmd，还真有！
（感谢种马系列、胖胖书生123、很健康1投的月票，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