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昏迷前的记忆,如醉酒后清醒一般,一一清晰涌现眼前。
自已将人抵在门后,指腹暴力碾过柔软的唇瓣……
回想起自已对师尊所做种种,他不禁感到有些悔恨和懊丧,自已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
裴闻舟按着自已的嘴唇,他竟对师尊,生出了这样的情愫。
斩不断,抹不去。
同九华尊主的汤药一般,入口微妙而又苦涩。
当时失了理智,一味地屈从本性,只想强势占有。
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绝不愿意这样对师尊。
他死死掐着自已的手心,几欲出血。
那个梦,始终是他心中的一道坎。
是内心深处最恐怖的梦魇,他怕终有一日,自已在复仇的路上会失控,会让这个噩梦沦为残忍的现实。
但另一面又无比坚定,自已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的发生,他要守着师尊一辈子。
这般想着,裴闻舟侧目看向身旁。
那人坐在窗边一只竹椅上,眉眼间尽是清冷疏傲。
一截雪白的手腕从宽袖中露出,曲肘单手支着头,正闭着眼小憩。
此时日暮西山,半点斜阳不偏不倚,正正好倾洒在那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泽。
裴闻舟从床上下来,轻轻走到窗边,然后在池夏面前蹲下,试探般唤了一声:
“师尊?”
无人应答。
但池夏此刻是醒着的。
裴闻舟掀被下床时,尽管动作很小,但还是发出了些许动静,池夏顺势就醒了。
只是他刚要睁眼,就感到裴闻舟轻手轻脚往这边来了。
于是原本欲睁的眼,就这么闭得更紧了。
他感到有人来到了自已身边,随后蹲在了自已面前。
也听到了裴闻舟喊他的那声师尊。
带着试探,也夹杂着某种其他隐晦情绪。
池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接下来,他明显感到裴闻舟的气息近了许多,好像他此刻就在自已鼻尖前面一点的位置。
距离的拉近,让池夏本能的向往后逃离。
但他不能动。
裴闻舟双手撑在椅子两侧,就这么静静端详着池夏。
此刻最后一抹余晖,随着太阳没入天边,从窗边迅速抽离。
池夏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如轻羽般细微,却也克制,不敢再往前一步。
池夏眼睫微抖,耳尖发烫,不知道红了没有。
不能再装下去了。
再装下去,他怕待会儿裴闻舟再做出什么,自已没忍住红温上脸。
“咳……”
屡试不爽的咳嗽适时出现。
感到身侧的双手撤去,池夏才缓缓睁开眼睛。
裴闻舟双手垂在身侧,规规矩矩站在面前,见他醒来,喊了一声“师尊”。
“师尊,此前是我不……”
“嗯,你说什么?”
池夏抬眸,好像真的没听清楚般,开口剪断他的话。
“当时你魔气逸出,状态不稳,我只得将你弄晕,才好去取朱华草。”
池夏起身,展了展衣角。
“好了,药煎好了,你自已记得喝,为师先回屋了。”
裴闻舟望着池夏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师尊他,好像并不想承认。
裴闻舟表情有些许失落,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旋即又松开。
也好,就以弟子的身份陪在师尊身边,他也满足了。
直到池夏已经走了一会儿,他才去廊前倒了一碗药。
朱华草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次日,裴闻舟早起练剑。
池夏坐在一边饮茶。
林风振振,竹叶飞旋。
拂霜剑佐以流风诀功法,成效倍增。
掐指一算,后日便是弟子比试大典了。
想了想,池夏欲起身指点。
躺在桌上的朔雪有些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它已经很久没有展露锋芒了。
剑意嗡鸣,震得桌子哐哐响。
池夏将它按了回去,又安抚一番。
“别闹。”
你出鞘了,拂霜还玩什么,再断成两截吗?
旋即起身,裴闻舟意会,折剑向池夏。
师徒二人心照不宣,无比默契。
“流风剑意,在于行剑如风,俊逸散漫。”
“铿!”
裴闻舟一剑袭来,池夏反手用焚骨一挡,一个侧身滑至一旁,抬手将裴闻舟拿剑的手腕往上一挑。
接上句:
“但形散而不乱,疏落间自有章法,乱人眼切莫乱已心。”
池夏一招一式指点到位。
裴闻舟剑气凌厉,侵略性极强,出剑直去命门。
而依流风诀,出剑迅疾如风,看似柔和不经意,实则出手即杀招。
柔和的外壳包裹,不至于让裴闻舟锋芒过盛,引人注意。
夜深了。
云水峰大殿灯还亮着。
殿中一人端坐,一人站于案前。
门外也无一人看守。
大尊主将手上的笔放下,头也不抬,情绪毫无起伏般问三尊主:
“你怎就知,此消息为真?”
三尊主被质疑,倒也不恼怒,只是轻轻捻了捻手中展开的扇面,反而问道:
“那大尊主可知朱华为何物?”
伏案之人拿笔的手一滞,一滴墨滴在原本写好的“道”字上,晕作一团黑。
听到朱华二字,他明显想起了一些事情,一时怔愣。
三尊主见大尊主似有被说动,接着说:
“朱华生于北境极寒之地,专为压制炎火而生。”
“当年,思昭为了压制那魔女的气息,不也以身涉险,前往北境,一身重伤才得以换取一棵朱华草。”
大尊主突然抬手,显然不愿再有人提及这段往事。
“思昭如今不在了,有些话便不要再说了罢。”
三尊主见状松下一口气,语气放缓。
“十一带回来的朱华草,可都种在妄云峰的后山了。”
后面的话三尊主不说,大尊主也已然明白,但他拧着眉毛,似有顾虑般犹疑不决。
“只是,再过一日,便是弟子比试大典,此时动手似乎不妥。”
三尊主却说:
“正是借由比试一事,我们才好出手,否则日后……”
三尊主顿了顿,接着说:
“十一又是个好跑的性子,万一由他带着那孽徒云游四方,日后再寻怕是难了。”
大尊主将先前那张毁掉的纸揉作一团,拿出一张新的,将“道”字又重新写了一遍。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三尊主收了折扇,上前一步,目光坚定,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
“所以,不论后日弟子比试大典结果如何,此子,”
大尊主此刻抬头,两人目光交汇。
“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