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景金就顺利入了学，还和蒋夫子的小孙女做了同桌。
一家子听说蒋夫子同意景金入学的消息后，都很是惊讶。
温则暑细细思考着。
等其他人都散了，才凑到温游身边，小小声问出自己的猜测：
“爷爷，你是故意让景金去教蒋夫子的小孙女读书的？”
温游眉梢一挑，没想到这个性子安静的孙子能看出来。但他并没有立刻承认：
“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则暑见爷爷没反驳，心里便有了底。他组织了一下需要，才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女子不许读书，虽然没写进律法，但这是大家都默认的规矩。女子只要守好三从西德，才是最要紧的。但爷爷想让景金读书。
“学堂虽然是村里人一起建的，但咱家出了大头，蒋夫子也是六哥请回来的，村里人就算不情愿，也不会说什么。所以，会反对的人也就只有蒋夫子。”
“那你说，为什么蒋夫子的小孙女读书识字了，蒋夫子就会同意？”
温游欣赏地看着这个孙儿，起了些考教的心思。
温则暑这次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信地说：
“因为蒋夫子疼孙女？”
“也是也不是。”
温游缓声开口，细细将自己的谋算说了出来，
“蒋夫子疼孙女没错，那为什么他以前不教孙女读书识字呢？”
见温则暑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
“蒋夫子并不是个迂腐古板之人。这一点，从他愿意为了自身理想而离开久居之所，就足可得见。
“但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教孙女识字呢？因为他习惯了。他习惯了女子的退让，习惯了女子是不需要读书的，也对这世上所有一切女子的苦难习以为常。
“但这样的人，其实要想改变，只需要一个理由。我只是让他听到了女子的声音，让他开始意识到，女子也是渴望读书的，也是可以读书的。”
“可是，爷爷，你怎么能保证蒋夫子在知道他小孙女想读书后，就一定会同意让景金入学，而不是在家里教她呢？”
温则暑还是有些不明白。
温游重新躺回到躺椅上：
“这是对人性的把控。当然，人性可以了解，但要想百分百把控，也是不可能的。我想过了，要是蒋夫子不同意，那我就自己建一所女子学堂。实在不行，我自己也去过一过当夫子的瘾。”
温则暑嘴角抽了抽，总觉得爷爷后面这些话是在敷衍他，没说实话，但他没证据。
为小孙子答疑解惑完，温游便没再说话。
但温则暑今天显然是打开了话头，又问起温游一件事：
“爷爷，既然您能为了景金去改变蒋夫子的想法，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二哥和二嫂呢？”
考完试回来，发现家里少了两个人，而且还是被除族的，温则暑的震惊可想而知。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尤其是爷爷今日为了景金做了这么多，让他心里更是疑惑不解了。
温游翻了个白眼：
“他又不是我儿子，教育他也不是我的责任，在这个家里，除了爹和你两个伯伯，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教育负责。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而你们，是你们父亲的责任。
“老七啊，我己经这把年纪了，作为一个家族的掌舵人，我只需要去考虑家族的整体利益，而不会去理会那些细枝末节。这是作为一个掌权者该做的事。
“至于景金的事，那是与外部环境的交锋。而在这交锋中，我处于劣势，没有话语权，所以只能曲线救国。若我能说一不二，蒋夫子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
温则暑听得恍恍惚惚，大为震撼。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只是满脑子都是爷爷说的话。
因为他是家族掌舵人，所以对于不利于家族的因素会毫不留情地剔除。
也因为话语权不足，所以他会费尽心思去算计人心，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温则暑一开始有些难以接受，在他心里，二哥是家人，怎么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
蒋夫子也是六哥请回来的，跟他们家的关系也还不错，为什么要算计？
温则暑想了许久许久。
晚饭都没吃。
甚至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温长海去喊儿子吃饭时，就看到顶着黑眼圈，一脸疲惫的温则暑，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老七，你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你这身体还想不想要了？你忘了府试那年那位大夫给你把脉的时候说过什么了吗？”
温长海是又心疼又生气。
这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注意身体呢？
想到马上就要秋闱，儿子可能是压力太大，才会熬夜看书，他又心疼地不行，很想说让他下次再考。
可看着儿子的脸，又说不出来。
儿子那么努力，不就是为了秋闱吗？
温则暑打了个哈欠，摇头：
“不是，爹，我是有个问题没想清楚，所以才没睡好。”
温长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啥问题啊？是书上的？那你要不去问问蒋夫子？”
“不是。是爷爷昨天跟我说的话。”
温长海眉头稍松，满脸不解：
“你爷爷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惦记？”
温则暑想了想，小声将温游昨天跟他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温长海没明白：
“这有啥不明白的？你爷爷不是跟你说得挺清楚的吗？”
温则暑看着他爹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更加震撼了：
“我能立刻为了达到目的算计蒋夫子，可是爹，那是二哥二嫂，是咱们的亲人啊！”
这次倒是轮到温长海震惊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爷爷该无条件放任他们？然后等他们犯更大的错，毁了咱们一家？”
“二哥他们怎么可能犯什么大错？况且，就算二哥犯错了，让他改了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将人赶出去？”
温则暑皱着眉，这是他始终想不通的一点。
或者说，他没办法接受，他的爷爷是个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温长海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儿子的脑袋：
“养不教，父之过。教育子女是身为父亲的责任。要照你这么想，我跟你娘辛辛苦苦拉扯大你们兄弟，以后还得帮你们教养子女？那我们累死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把人赶出去太冷酷了。”
“要掌管一个大家庭，就必须理智公正！你爷爷是咱们家的掌权人，如果他感情用事，放任这些犯了错的人，那么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犯错。”
温则暑低垂着头，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可是，这是家啊！不是朝堂，也不是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