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墨,唯有一轮满月悬于苍穹深处,清冷光辉泼洒而下,将断崖顶上的众人笼罩其中。
星辰大阵运转的嗡鸣犹在耳畔,二弟子张承涨红的脸庞上,青筋暴起,双手徒劳地抠抓着自己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的脖颈,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濒死抽气声。
吴境身形如磐石般定在阵眼核心,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灰布衣领。他不敢有丝毫分心,见心境巅峰的强大神识完全铺开,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疯狂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法则扰动。然而,那扼住张承的力量诡谲异常,无形无质,仿佛就是这片空间本身的恶意突然具现。
“师父…救…命……”张承的双眼己然翻白,身体开始抽搐。
千钧一发之际,吴境猛地咬破舌尖,一缕蕴含精纯心力的舌尖血化作淡金色的血雾喷出,瞬间融入脚下阵纹。
“万象归心,星辰为引——破!”
厉喝声中,阵纹骤然闪耀!无数细微的星芒从虚空渗出,汇聚成一道闪烁着微光的细线,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缠绕上张承脖颈前方那片无形的“区域”。
噗!
一声沉闷的破裂声响起,仿佛捏碎了一个看不见的气囊。张承喉咙上的恐怖压力骤然消失,他如同濒死的鱼被丢回水里,整个人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涕泪横流。
断崖顶死寂一片,只剩下张承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众人惊魂未定砰砰的心跳。刚刚那无形扼喉的诡异一幕,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眼底,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首默默立于阵枢边缘、脸色苍白的苏婉清,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脚下,清晰投映在青石上的影子,悄然发生了变化。
并非一个影子,而是两道!
一道稍显凝实,是她原本纤细的身影轮廓。而就在这道轮廓内侧,紧贴着她脚跟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更淡、更模糊的虚影!这道淡影轮廓瘦小,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稚拙与脆弱感。
吴境瞳孔骤然收缩!他记得这个影子——那是在青云观后山,被卷入禁忌阵法而魂飞魄散的小哑童!这缕残魂的气息,竟藏匿在了苏婉清的影子里?
然而,真正让吴境心神剧震的,是那道更浓、更清晰的影子所做出的动作!它,动了!
那道浓黑的影子里,突兀地伸出了一只阴影构成的手!五指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这只影手快如鬼魅,猛地探出,一把攥住了几步之外吴境衣袍的下摆!
紧接着,一个嘶哑、扭曲,像是在两块粗糙石头上摩擦出来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急切,清晰无比地传入吴境耳中:
“走…快走……门……要……开了!”
这声音…与之前星斗大阵运转时,吴境恍惚听到的、来自青铜门内的低语警告,别无二致!
吴境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苏婉清。她依旧站在原地,身形似乎有些僵硬,月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神情一片空茫,对这影子的异动和她自己发出的诡异警告声,竟似毫无所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吴境的后背。苏婉清体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青铜门的警告…竟是从她体内发出?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挣脱那只影之手的拉扯,身体紧绷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紫府深处见心境的力量疯狂流转,对抗着那影手传来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阴寒气息。
就在这时,那紧贴苏婉清脚跟的、属于哑童的淡薄虚影,也开始了剧烈的震颤!它似乎极度恐惧那道浓影,拼命想要远离,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挣脱。淡影挣扎着,竭力朝向吴境的方向,一道微弱得近乎湮灭的意识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般传递出来,带着无尽的焦急与悲伤:
“吴…吴大哥…门…门噬…心…”
最后两个字几乎微不可闻,淡影剧烈地明灭了几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骤然黯淡下去,重新蜷缩回苏婉清的脚跟,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波动证明它还存在。
门噬心!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吴境的心神之上!
也就在同一刹那,那轮高悬的、散发着清辉的满月,悄然无声地移动了一丝轨迹。仅仅是极其微小的角度变化,投射下来的月光倾角随之改变。
就在这月光偏移的瞬间——
异变陡生!
苏婉清脚下那泾渭分明的两道影子,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骤然扭曲!
那道原本凝实浓重的影子,像是褪色的墨汁,瞬间变得稀薄暗淡;而那道紧贴脚跟、属于哑童的淡薄虚影,却在刹那间如同获得了生命注入,变得漆黑、凝实、边缘锐利无比!
不仅仅是亮度互换!两道影子在不到半息的时间内,极其诡异地——互换了位置!
原本属于苏婉清的浓影,位置内缩,形态模糊;而那属于哑童残魂的淡影,却占据了原本浓影的位置,变得清晰、凝实,甚至微微晃动,宛如一个活生生的孩童正站在那里!它取代了“主人”的影子!
吴境只觉得攥住自己衣袍下摆的那股冰冷力道猛地一松。他低头看去,那只阴影构成的手,随着它所属影子的褪色淡化而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带着青铜门警告的拉扯,从未发生过。
唯有月光下,苏婉清脚下那己然互换位置、形态迥异的双生之影,无声地宣告着方才诡谲一幕的真实。哑童那变得凝实漆黑的影子,静静地投射在冰冷的青石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
吴境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两道诡异的影子,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青铜门那冰冷的警告和哑童残魂最后的绝望悲鸣。
门噬心……
月光森冷,将断崖上的死寂切割得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