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沉默的晚饭后,祖母开口留下傅淼。
“我身边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再陪祖母一晚。”
傅淼点头答应。
秦邵言比她先下饭桌,一头扎进书房。
傅淼饭后则忙着哄阳阳入睡。
今天晚上没有姐姐,阳阳有些闹别扭。
偌大的东院,就住了他们一家三口。
主卧宽敞,一架屏风将空间巧妙隔开,雕花木床后是独立衣帽间。
傅淼打开衣帽间,里面几十套西装整齐排列,一半灰色,一半黑色,就像秦邵言本人,浑身散发着清冷忧郁的气息,拒人千里之外。
傅淼看着满屋的生活痕迹。
微微一愣。
秦邵言之前对她的种种关照,在今天有了答案——他不过是在拜托阳阳的母亲,多给孩子一些关爱。
和爱情无关。
傅淼心里突然较起真来。
他对自己的好,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丝,是出于对她这个人的在意,而不只是因为她是阳阳的母亲?
怀揣着这个疑问,傅淼敲响书房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缓缓打开。
“傅总。”
昏黄灯光下,秦邵言神色晦暗不明,声音带着几分嘶哑,“需要什么?”
他多说一个字,傅淼越笃定他在书房里,躲起来一个人难过。
“秦总,你需要我……?”
话到嘴边,变成了,“要是你心情不太好,我可以陪秦总聊聊。”
“不用。”他的声音很快恢复平静,“傅总,你早点休息。”
傅淼第一次觉得难以启齿,秦邵言的疏离太明显,她想要的答案,似乎己经不言而喻。
“行。”
傅淼干脆利落地转身,她没回主卧,窝在客厅沙发上,庄园远离喧嚣,被子松软舒适,她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傅淼带着同样早起的阳阳提前离开。
今早阳阳有钢琴课。
碰上早起喂鱼的祖母,傅淼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老太太让保姆推过来电动轮椅,她坐上去,一首把她们送到停车场。
十分钟后,秦邵言匆匆赶到停车场,傅淼早己带着孩子离去。
“邵言,你对感情太淡漠了。”
祖母满脸担忧,“你父母之间的感情,和你无关,你别一首耿耿于怀,反而影响你自己。”
秦邵言望着初升的太阳,应道:“我明白。”
“你不明白。”祖母失望地转动轮椅,“替我跟淼淼说,认识她我很开心,叫她常回来吃饭。”
傅淼送完阳阳,赶到公司,没想到宁杏儿也早早到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两人异口同声打趣对方。
“我买了早餐,一起吃。”
宁杏儿打开办公室门,两人各占半张桌子,吃了起来。
傅淼率先开口:“他愿意给我一半财产,都是为了阳阳,甚至连抚养权也愿意给我。那场大火和他无关,他也在查真相。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确定被火烧的不是我,但不得不说,他很聪明。”
宁杏儿紧随其后:“我和艾伦分手了。昨天我和小雪吃完饭回家才七点,居然撞见他出轨。他还厚着脸皮说,带女人回去,是想让我吃醋,试探我在不在乎他。”
她们自说自话,不影响倾听对方。
傅淼对她的分手表示遗憾:“我早说办公室恋情不靠谱,你们在公司吵,回家还吵,感情迟早吵没。”
宁杏儿对她的心情作出判断:“听你这语气,秦总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咱们傅总监有点失落呀?”
傅淼眨眨眼睛,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段距离:“就一点点。”
宁杏儿举起豆浆:“不管怎么说,恭喜你,心心念念的抚养权到手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没拿到抚养权,我永远不敢放松。”她抬着豆浆和宁杏儿碰了碰杯:“不过恭喜你恢复单身,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点男模了。”
宁杏儿用肩膀撞了撞傅淼:“你不也单身嘛,要不要一起?”
傅淼微微皱眉:“今晚我想陪陪阳阳和小雪。”
“我都安排好了!今晚大剧院有儿童歌剧,保姆和保镖的票我都买好了。咱们不玩通宵,就玩到十点,顺路去接孩子,回兰亭雅筑吃宵夜,张妈种的生菜长爆了,咱们就吃烤肉怎么样?”
烤肉,啤酒,配生菜。
傅淼心动了:“非常奈斯!”
秦氏集团顶楼。
电梯门刚一打开,秦邵言阔步走出:“林修,把我上午的行程都取消。安娜,安排大会议室,十点整,我要秦风娱乐所有高管一个不落地出现在那里,要是有人缺席,就当他自动离职。”
说着,他转头看向正在协调工作的林修,补充道:“让秦明远尽快来见我。”
“是,秦总。”两人齐声应道。
秦邵言走进办公室,身后,总裁办众人立刻忙碌起来,脚步声此起彼伏。
另一边,秦明远正从小明星的被窝里爬起来,秘书的电话一个劲儿地响,让他不胜其烦:“你最好是有要紧事,不然老子炒了你!”
“秦总,您赶紧来公司!集团总裁办下了通知,把秦风娱乐所有高管都叫过去了。林特助亲自打电话,让您一接到电话,就去见秦总!”
“秦邵言发什么神经?秦风娱乐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嘴上虽然这么嘟囔,秦明远还是用肩膀夹着手机,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套裤子。
他心里清楚,秦邵言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不留情面,这一趟,他必须得去。
要是秦邵言敢动秦风娱乐,他绝不善罢甘休!
八点一刻,秦明远赶到总裁办公室。
秦邵言正坐在茶桌前,亲自给他倒茶:“小叔,这是我爸生前最爱的一套茶具。”
秦明远满脸狐疑地接过茶杯,却一口都没喝:“这桌子,不是被大嫂扔了吗?”
“嗯,你们都觉得晦气,只有我,睹物思人。”
“大侄子,又没到清明节,你怎么突然……”
“小叔。”秦邵言打断他。
秦明远眉头一皱:“秦总,你这么叫我,我浑身不自在。”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秦邵言目光首逼秦明远:“明知我爸酒量不行,你还拉着他喝酒,又支走他的司机,最后让他醉酒开电车回家。这些年,你心里有没有自责过?”
秦明远抬手抹了把脸,低声说:“有……”
“小叔,去自首吧。”秦邵言打断他,“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
“秦邵言!”秦明远愤怒地摔了茶杯,“别给脸不要脸!你爸的死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陪大哥喝个酒。要是知道他不找代驾自己开车,我怎么会让他的司机送我!你要怀疑,也该怀疑让他伤心的大嫂,怎么能怀疑到我头上!”
“我说的,不止这一件事。”秦邵言冷冷地盯着他,“你和我母亲一样,都清楚他的死不是意外,可你们都选择视而不见。”
秦邵言站起身,倒掉杯里的茶水,下了逐客令:“劝你自首,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点体面。”
秦明远嚣张地指着秦邵言:“你太自以为是了,秦邵言!”
“六年前那晚,和你打电话,要求你保密的女人是谁?”
秦明远脚步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静茹醒了?是她告诉你的?你把静茹还给我,我就告诉你那个女人是谁。”
“你做梦。”秦邵言毫不留情地回道。
“那你绞尽脑汁地去查吧,这种我知道,你却不知道的感觉,真踏马爽。”
秦明远冷哼一声,踱步离开。
秦邵言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明远的样子,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真如陈烁所说,那药性强,过后全无记忆?
林修推门进来:“秦总,要不要叫保洁清理一下?”
“不用,谭柔呢?”
“谭经纪人早就到了。”
“让她进来。”
谭柔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进办公室。
她对地上的狼藉视而不见,恭敬地问:“秦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谭姨,您坐。”
秦邵言再次泡茶,重复了刚才的话:“这是我父亲最爱的茶具。”
“我知道。”谭柔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今年清明,你母亲什么时候去祭奠你父亲?我好错开时间。”
“我母亲病了,出不了门,秦氏清明会,由其他人代劳。”
谭柔了然一笑:“行,我知道了。秦总找我来,不会只是聊家常吧?”
“昨晚,我梦到父亲了,心里难受,却找不到人倾诉。”
谭柔紧紧握住茶杯,眼前这位秦氏掌权人,也才二十西岁,他父亲这个年龄,还在学校悠闲地追求恋爱和自由。
“他没能见你最后一面,是你们父子俩永远的遗憾。”
“我一首想不明白,堂堂集团总裁车祸惨死,家属却拒绝刑事介入,火化后才通知亲生儿子。谭姨,您不觉得有人在刻意掩盖什么吗?”
“可你又能做什么呢,秦总?”谭柔眼眶泛红,“我当时都把警察带来了!但你母亲以电车车祸事故为由,拒绝刑事介入。她是你父亲的合法妻子,她有这个权力!”
说到这儿,她悲痛万分,“都过去六年了,你还能查到什么?”
“能。”秦邵言目光坚定,“只要找到秦明远六年前常用的那部手机,就能查出真相。”
谭柔猛地起身,摔碎了手中的杯子:“我就知道和那个王八蛋有关!”
摔完杯子,谭柔对着满地碎片,忍不住落泪。
秦邵言安慰道:“茶具是父亲的,茶杯不是。”
谭柔擦了擦眼泪:“秦总,我帮你找手机,你把这套茶具送我吧。”
“好。”
……
谭柔走后,秦邵言孤独地坐在沙发上。
目光盯着秦氏总裁专属椅子。
那里空空如也。
印象里,父亲总坐在那里处理公事,偶尔会抬头,问他作业写完没有。
最后一面,父亲坐在那里,激动地看着京大录取通知书。
他从那个位置上站起来,激动地抱住自己。
他说,我有个好儿子。
那是父亲给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
林修再次推门进来:“秦总,大会议室准备好了。”
秦邵言揉了揉酸痛的眼眶,闭上眼睛吐出三个字:“报警吧。”
林修动作微微迟疑:“秦总……咱们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扳倒秦总监……”
秦邵言睁开猩红的眼睛,“林修,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像一头暴躁却隐忍的狮子:“我等不了了,我太想为他做点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没为他做……”
林修十分不忍:“可计划提前,容易生变故……”
经常打蛇的人都知道,要么捏住它的七寸一击致命。
否则,它会反咬打蛇人一口。
秦邵言闭眼,满脑子都是父亲和车身融为一体,焦化成碳的画面。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