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兰看着眼前的白胖包子,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多久没见过这样实在的肉包子了?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林见雪没等她反应,己经将手中的竹篮轻轻往前推了推,又拧开了那个大号的搪瓷保温桶的盖子。
热气混合着浓郁的肉香和豆香瞬间弥漫开来。
“董阿姨,这是黄豆炖猪蹄,”林见雪声音温和,指了指保温桶的一层,“我记得清清最爱吃这个。”
“这一层是猪肉炖粉条,”她又指了指另一层,“傅叔叔以前最喜欢这口,是吧?”
“这个肉包子,我让知青食堂的王师傅帮着做了不少。天气凉,放两天也坏不了,回头可以让傅遮危带两个去上工,垫垫肚子。”
一样一样,精心准备,细心交代。
董玉兰看着桌上骤然丰盛起来的吃食,保温桶里炖得软烂的猪蹄和飘着油花的炖肉,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白白胖胖的大肉包……
眼眶倏地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下意识地想推拒:“小雪,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些东西得花你多少钱和票啊?快,快拿回去,你自个儿留着吃!你在农场干活重,正是缺油水的时候……”
“董阿姨,您跟我还客气什么。”林见雪却笑眯眯地握住了她推拒的手:“我下乡前,我爸妈给了我不少钱和票,尽够我吃的,您放心吧。这些就是顺手做的,不算什么。”
“您快趁热吃个包子,暖暖身子。”她拿起一个包子,塞到董玉兰手里。
董玉兰被她按着,看着手里的包子,又看看桌上的吃食,再看看林见雪真诚的眼神,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悄悄滑落下来,她连忙用另一只袖子擦了擦。
“对了,阿姨,”
林见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董玉兰的手,从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干净的手帕包裹着的小方块。
她将手帕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支色泽温润、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这是我今天特意带来还给您的。”林见雪将镯子递到董玉兰面前。
“这翡翠镯子,我找懂行的人打听过,不是凡品。去年……去年傅遮危不懂事,拿来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您快收回去吧。”
董玉兰看着那熟悉的翠色,瞳孔微微一缩。
这镯子……
她怎么会不认得?
她看着林见雪清丽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儿子那份深藏的心意,就算他嘴上从不说,她这个当娘的,又岂会不懂?
只是……
“小雪啊,”董玉兰的声音温和,“既然是遮危那孩子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了。送人的生日礼物,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快收好,别拿出来了。”
这镯子,是傅家专门给儿媳妇的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来。
儿子把它给了林见雪,那份心思昭然若揭。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说林见雪己经嫁作人妇,单说傅家如今的境地,成分不好,被下放到这苦寒之地,前途未卜,又怎么配得上林家这样根正苗红的干部家庭出来的女儿?
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了。
董玉兰心头一阵怅然若失,看着林见雪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
林见雪没想到董玉兰会拒绝。
她微微一怔,看着董玉兰的眼睛,有些迷茫。
她原本以为,这镯子是傅遮危瞒着家里人,偷偷拿出来送给她的。
毕竟这样贵重的东西, 怎么可能轻易送人?
她以为董阿姨知道后,会赶紧收回去。
可现在看董阿姨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并且默认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样送给她了?
“董阿姨,这真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急忙道,“您还是快收起来吧,这要是磕了碰了……”
董玉兰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叹了口气 :
“收着吧,小雪。”
“这镯子是遮危那孩子的一片心意。你就当全了他这份心思吧。”
“再说了,”董玉兰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我们家现在这个光景,拿着这么个扎眼的东西在身边,实在是不妥当。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人心难测。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瞧见了,随便编排几句,拿去做文章,又是一场躲不过的批斗。我们家实在是担不起这个风险了。”
林见雪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林见雪轻声说,小心地将手帕重新将镯子包裹好,贴身放回口袋里,“那……董阿姨,这镯子就先放在我这里。 等将来什么时候您想要回去了,或者方便拿回去了,您随时跟我说一声,我立刻给您送回来。”
“唉,好孩子。”董玉兰见她终于不再推拒,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她拉着林见雪的手,目光在她清丽的脸上转了转。
“对了,小雪,”她好奇的问,“阿姨一首想问,你怎么……突然就下乡来了?我听清清提过一嘴,说你下乡当知青了。可我记得,你家就你一个女儿吧?按现在的政策,像你这样的情况,是可以不用下来的呀?”
林见雪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总不能首白地说,我是为了你儿子,特意申请下乡,还指定来了这个偏远的北疆农场吧?
这目的有点太明显了。
她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怅然的笑容,避重就轻地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家里出了点事,心情不太好,想换个环境,出来散散心。”
“出事了?”董玉兰闻言一愣,连忙追问,“出什么事了?严重吗?你爸妈……他们都还好吗?”
林见雪笑了笑:“阿姨放心,我爸妈都好,身体硬朗着呢。”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和江羽白离婚了。”
“离婚了?”董玉兰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林见雪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多说细节,只简单补充了一句:“嗯。他……他出轨了,被人抓奸在床……”
她的话音未落——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阵夹杂着初春傍晚凉意的风灌了进来,伴随着略显疲惫却依旧清朗的少年嗓音。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