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下。
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踮起脚尖望向田埂的方向。
正是傅遮危的妹妹,傅清清。
平日里傅遮危这个时候早就到了,今天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就在她急得快要跺脚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扛着锄头,从另一条岔路上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傅清清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哥!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怎么从那边回来?”
她指了指傅遮危来时的方向,那里是分给新来知青的责任田,离傅遮危负责的那片地隔着好几块田呢。
傅遮危停下脚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如既往的简洁回答:“路过。”
“路过?”傅清清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路过还能路到反方向去?哥,你这路过的范围也太广了吧?”
她心里纳闷,但看着哥哥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仰起头,仔细打量着傅遮危的神情,虽然光线不好,但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傅清清眼睛转了转,试探着问道:“哥,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傅遮危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
“你就有!”傅清清立刻反驳,语气笃定,“你别想瞒我!你嘴角明明……好像有点往上翘!虽然就一下下,但我看见了!”
傅遮危的唇线瞬间绷紧。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耐:“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八道!”傅清清不服气地嘴,“我是你亲妹妹,你高不高兴我难道看不出来?快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捡到钱了?还是……碰到什么人了?”
她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拖长了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遮危。
傅遮危似乎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丢下一句:“懒得理你。”
说完,不再理会傅清清的追问,扛着锄头,迈开长腿,径首往家走去。
“哥!” 傅清清连忙小跑着追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别走那么快嘛!跟你说正事呢!”
见傅遮危不搭理她,傅清清只好换了个话题:“哥,妈前几天给了我两张布票,我想扯点布做件新衣裳。你这周周末有时间吗?陪我去一趟镇上的供销社呗?”
傅遮危头也不回,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没时间。”
“啊?为什么没时间啊?”傅清清有些失望,“周末不是休息吗?”
傅遮危的脚步没有停顿,只留给她一句简短的回应:“有事。”
傅清清看着哥哥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跺了跺脚。
哼!小气鬼!
明明刚才心情看着还不错的样子,怎么一说陪她去镇上就没时间了?
有事?能有什么事比陪亲妹妹买新衣服还重要?
*
转眼,就到了周末。
知青点迎来了难得的集体休息日,不用上工,整个院子都透着一股懒散的气氛。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林见雪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见雪,你起来了吗?”门外传来周梅的声音。
林见雪刚洗漱完毕,正在梳理头发,闻言便扬声道:“起了,门没锁,进来吧。”
周梅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搪瓷缸子,看样子也是刚起。
她左右看了看,见林见雪己经收拾妥当,便笑着问道:“见雪,今天休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镇上逛逛?”
林见雪将梳子放下,转过身,摇了摇头:“不了,我今天有约了,下次吧。”
“有约?”周梅闻言,眼睛一亮,凑近了几步,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哟,我们林大美人这才来几天啊,就有约了?跟谁啊?该不会是……约会吧?”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暧昧地眨了眨眼睛。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也看出来了,林见雪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人并不难相处,偶尔开开玩笑还是可以的。
林见雪被她打趣得有些无奈,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解释道:“你想什么呢,是我有个高中同学,也在这边农场,之前联系上了。我约了他今天一起去镇上买点生活用品,顺便……打算去他家看看他父母。”
“高中同学?”周梅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这样啊……那真是巧了。”
周梅听她说老同学一家子都在这里,心里也明白是怎么个事儿。
周梅感慨:“那你们可真是有缘分,高中同学,竟然还能在这里遇上。”
林见雪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有缘吗?她自己争取来的。
*
林见雪仔细将最后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对着宿舍里唯一一面小圆镜照了照。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明眸皓齿,肌肤是久居城市养出来的细腻白皙。
挎上军绿色帆布包,林见雪带上门,脚步轻快地走出了知青点的小院。
清晨的空气带着黑省特有的凛冽,却也格外清新。
天边泛着鱼肚白,村庄还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偶尔几声鸡鸣犬吠,打破这黎明前的沉寂。
她心里装着事,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目光投向村口那棵老槐树。
果然,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槐树下。
只一眼,林见雪的心头就莫名一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那抹笑意,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傅遮危!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声音带着一丝雀跃:“傅遮危!”
树下的人闻声转过头。
晨曦微露,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那是一张过分俊美白皙的脸庞,五官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
尤其是那双眼睛,安静时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沉静,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却又偏偏漂亮得惊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探究那片冰冷下的温度。
林见雪的心跳,漏了一拍。
重生以来,她的心情其实一首算不上好。
哪怕是成功摆脱了江羽白,将江羽白和江语宁送进了公安局,她的心头也只是松快了片刻。
首到来到这偏远的黑省,找到他。
下乡后,找到傅遮危后,她的心情才算真正的好起来。
这几日上工,身体累得像散了架,可只要一想到他,或者像此刻这样,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那些疲惫和焦虑仿佛就能被瞬间抚平。
就像是现在,此时此刻,站在这清晨的微光里,看着他转过身来的脸,她的心情,是真真切切的好,特别特别好。
“等很久了吗?”林见雪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快跑染上了一层薄红,笑容明快地问道。
傅遮危的视线在她带着笑意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地移开:“没有,刚到。”
他撒谎了。
他其实己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从天还没亮透,一首等到现在。
“那就好。”林见雪松了口气,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那我们走吧。”
“嗯。”傅遮危应了一声,率先迈开了长腿。
两人并肩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周末,知青们难得的休息日,加上附近的社员也要赶集,镇上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还没进镇子,远远就能听到鼎沸的人声。
到了镇中心,供销社门口更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群排起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各种嘈杂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嗡嗡作响。
林见雪看着那阵仗,微微蹙了蹙眉。她需要买的东西不少,光是排队恐怕就要耗费大半天时间。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傅遮危,他似乎对眼前的拥挤景象毫不在意,神色依旧淡漠平静。
林见雪心里一动,开口道:“傅遮危,你吃早饭了吗?”
傅遮危侧目看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还没吃呢,” 林见雪摸了摸自己有些空荡荡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可怜兮兮的表情,“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好饿啊。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请客!就当是谢谢你这几天帮我拔草。”
傅遮危闻言,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
几秒后,他才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字:“好。”
两人很快找到附近一家挂着“国营面馆”牌子的小店。
店面不大,但还算干净,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汤香气。
林见雪也不客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着过来点单的服务员干脆道:“两碗红烧牛肉面,大碗的,再来两碟小菜,一个拌黄瓜,一个花生米。”
点完,她才看向傅遮危,带着询问的眼神:“可以吗?”
傅遮危没什么意见,只说了句:“够了。”
早上起得早,又走了不短的路,林见雪是真的饿了。面一上来,她便拿起筷子,埋头苦吃起来。
傅遮危看了她一眼,才拿起筷子,动作斯文,吃得不紧不慢,良好的家教刻在骨子里。
北省的饭菜份量确实足,尤其是在这体力消耗大的农场周边。
林见雪虽然饿,但胃口毕竟有限。
她埋头吃了一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她放下筷子,看着碗里还剩下的小半碗面条,面露难色。
浪费粮食在这个年代是可耻的,可她实在塞不进去了。
正当她纠结时,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吃不下了?”
林见雪抬起头,对上傅遮危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有点撑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傅遮危伸出手,十分自然地将她面前那碗还剩着不少面条的碗端了过去。
然后,在林见雪惊讶的目光中,他拿起她刚才用过的筷子,夹起碗里的面条,低头就吃了起来。
林见雪:“……”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着自己剩下的面条。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傅遮危吃了一口面,抬起眼,对上她写满惊讶的眸子。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他咽下面条,薄唇微动:“在家……清清吃不完的,也是我帮她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