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清清脸上的兴奋笑容,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僵住了。
是哦……
小雪姐,己经结婚了……
雀跃的心情瞬间沉寂下来。
她愣愣地看着自家哥哥。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落在傅遮危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他的皮肤是那种很少见的、仿佛晒不黑的冷白,此刻在橘红色的光线下,竟透出几分玉石般的温润质感。
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却是暗沉无波 。
傅清清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眼自家哥哥。
唉……
哥哥好可怜哦。
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结果人家己经嫁人了。
那岂不是……只能把这份喜欢偷偷藏在心里,单恋到老了嘛?
傅清清扁了扁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哥哥身后,朝着那低矮破旧的土坯房走去。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此刻安静得像只淋了雨的小鹌鹑。
*
夜幕降临,整个曙光村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暮色。
知青点的院子里,新来的知青刚把行李初步归置好,就见大队长梁斌带着两个人,用扁担挑着几个沉甸甸的粗布麻袋走了进来。
他将麻袋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同志们,都过来一下。”
知青闻声围了过来。
“这是队里先给你们预支的口粮。每个人 二十斤高粱米,十斤玉米面。记住了,这是预支!以后都得从你们挣的工分里头扣!”
刘丽雯一听是高粱米和玉米面,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她在京都长大,平日里吃的都是白米细面,哪里见过这种颜色黢黑、看起来就剌嗓子的粗粮?
她忍不住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梁大队长,我们这大老远跑来支援边疆建设,就……就给我们吃这个啊?”
梁斌闻言,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你要是嫌这粗粮剌嗓子,不愿意吃,那也行。现在就还给我。队里的粮食也不富裕,正好省下来给能吃的人。”
“至于你,”
梁斌看向刘丽雯,“你要是想吃细粮,自己去镇上的供销社买。我们曙光村,暂时还没那个条件顿顿给知青们供应白米饭。”
梁斌当大队长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知青见得多了。
这种娇生惯养、吃不得一点苦的城里姑娘,他一眼就能看穿。
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给好脸色。
刘丽雯被他这几句话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还回去?
那她吃什么?去供销社买?她手里那点钱和粮票,哪里经得起这么造?
再说,她也听说了,这边的供销社可不是你想买什么就有什么的。
形势比人强,刘丽雯虽然娇气,但也不傻。
她立刻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摆了摆手:“哎呀,梁大队长,您看您说的!我哪能不愿意啊!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呵呵……”
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上前,作势就要去扛那袋子玉米面,仿佛生怕梁斌真的把粮食收回去一样。
梁斌见她服软,也没再多说什么:“行了,都把分到的粮食拿回你们宿舍放好。”
他看了看天色,又道:“今天你们刚来,队里给你们在知青食堂办了个简单的欢迎会,现在放好东西,就都去知青食堂吃饭吧。”
“对了。关于知青食堂,有几点规矩我先跟你们说清楚。“
“食堂每天供应早中晚三顿饭,有大队安排的师傅给你们做。食堂里的锅灶,那是公家的,你们平时不能随意乱动。如果确实有需要,比如想自己开个小灶什么的,得先去找管理食堂的赵师傅,跟他借,他同意了,你们才能用。——听明白了吗?”
他环视了一圈,见知青们都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当然,你们要是自己有条件,也可以买锅碗瓢盆,在院子里搭个简易灶台自己做饭,这个队里不干预。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见雪举手问道:“大队长,请问,咱们村子里有供销社吗?”
梁斌闻言,目光落在林见雪身上。
“有。就在村东头,不过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日常用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倒是能买到一些。你们要是想买的东西多, 最好还是去镇上的供销社看看。那里的东西要比村里丰富得多。”
“明白了。” 林见雪微微颔首,“谢谢大队长。”
林见雪话音刚落,其他几个新来的知青像是才反应过来,又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向梁斌。
“大队长,那镇上供销社远不远啊?”
“走路得多久?有牛车吗?”
“咱们这儿洗澡方便吗?有澡堂子没?”
“晚上睡觉会不会有老鼠蝎子什么的爬进来啊?”
梁斌被吵得脑仁疼,他家里婆娘孩子还等着他回去吃饭呢!
他大手一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行了行了!你们这问题问到明天早上也问不完!先住下,过几天,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都别围着我了,赶紧把粮食拿回宿舍放好,然后出来去食堂吃饭!解散!”
说完,梁斌也懒得再看这些一脸懵懂的城里娃娃,背着手,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步伐,颇有几分逃离的意味。
新来的知青们面面相觑,看着梁斌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沉甸甸的麻袋,只好认命地开始搬运。
三十斤的粗粮,对于这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城里姑娘小子来说,着实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林见雪倒是面色平静,她前世什么苦没吃过?这点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刚抱着麻袋走到宿舍门口,就迎面碰上了一群扛着锄头铁锹,身上沾满泥土,灰头土脸的男男女女。
这些人是曙光村的“老知青”们,他们刚从地里下工回来。
老知青们看到院子里多了这么多生面孔,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哟!新来的同志们到了啊!”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嘴边有颗黑痣的老知青率先笑着打招呼,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还领了粮,不错不错!”
“可把你们盼来了!” 另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知青也笑着接口,“今晚食堂肯定加餐了吧?借你们的光,咱们也能跟着打打牙祭!”
他们毫不掩饰的喜悦,让新来的知青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新来的知青里,有个叫王娟的圆脸姑娘,胆子比较大,听他们这么一说,顿时也来了兴趣,好奇地凑上前问道:“大哥,听你们这意思,咱们这儿平时不常吃肉啊?那……大概多久能吃上一回啊?”
那被叫做大哥的黑痣老知青闻言,看了看王娟那天真烂漫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
他缓缓伸出一根指节粗大的手指头。
“一个月一次?”王娟试探着问,旁边的刘丽雯等人己经开始垮着脸了。
京都来的她们,就算家里条件一般的,隔三差五吃顿肉也是常事,一个月一次……这日子怎么过?
“呵,” 黑痣老知青嗤笑一声,“你想得美。一年顶多一次!”
他慢悠悠地说:“也就每年秋收后,村里组织壮劳力上山打猎,运气好能打到几只兔子野鸡,偶尔碰上野猪,那就算是过年了!到时候能分到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肉沫子。至于平时?”
他指了指墙角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几个空箩筐。
“喏,就跟那玩意儿差不多——窝窝头,啃红薯,运气好点能吃上炖萝卜、熬白菜,这就是咱们的家常便饭!”
“不是吧……”
“一年才一次?!”
“天啊……”
“……”
“不是吧!!!”
新来的知青们,包括刚才还在嫌弃粗粮的刘丽雯,此刻全都傻眼了。
一年一次肉?
顿顿窝窝头配萝卜土豆?
这就是他们未来几年要面对的生活吗?
艰苦。
这个词,第一次如此具体、沉重地压在了每个新知青的心头,让他们对即将开始的知青生活,第一次有了真切而残酷的感触。
林见雪默默地将自己的粮袋放回那间狭小的杂物间,用带来的小锁锁好门。
她没有参与外面的讨论,决定下乡的时候她就己经做好了吃苦的心理准备。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便随着人流,走向院子对面的知青食堂。
知青食堂就在宿舍对面,隔着一个小小的土坯院子。
那原本是村里某个土财主家的客厅,如今被征用,墙壁上面歪歪扭扭地挂着一条红绸布,用墨水写着“热烈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几个大字。
食堂里摆着几张油腻腻的八仙桌和长条凳。
一个围着油渍麻花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个巨大的铁勺,在灶台边忙活着。
看到知青们陆陆续续进来,他立刻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都来了?赶紧找地方坐!饭马上就好!今儿个有白面馒头,还有土豆炖肉片!都沾了新同志的光啊!”
林见雪没打算跟谁凑热闹,目光扫了一圈,找了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稳,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是刘丽雯和张睿晨。
刘丽雯似乎还没从“一年吃一次肉”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却腻歪地牵着张睿晨的手。
张睿晨倒是神色如常,目光在食堂里逡巡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独自一人的林见雪身上。
他低头对刘丽雯说了句什么,刘丽雯立刻摇了摇头,嘴巴撅得老高,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张睿晨又低声安抚了几句,最终还是拉着一脸不快的刘丽雯,朝着林见雪这边走了过来。
“林同志,” 张睿晨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指了指林见雪旁边的空位,“这里没人吧?我们能坐这儿吗?”
他的态度倒是客气,比刘丽雯要会做人得多。
林见雪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请便。”
刘丽雯重重地“哼”了一声,拉开林见雪对面的长凳,一屁股坐了下来,动作带着明显的不满。
张睿晨则在林见雪旁边的位置坐下,他似乎完全没在意女友的态度,反而侧过身,用一种十分友好的语气对林见雪说道:“林同志,咱们都是从京都来的,也算半个老乡了。你看,以后到了地里干活,咱们三个组成一个小组怎么样?人多力量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张睿晨话音刚落,林见雪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对面的刘丽雯己经按捺不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睿晨,你可真是热心肠!还管这位林大小姐干什么呀?人家可是从京都来的娇小姐,金枝玉叶,说不定人家爹妈早就打点好关系了,哪用得着跟咱们一起受这份罪?”
“再说了,人家有钱着呢!咱们在这儿累死累活挣工分,人家动动手指头,说不定就能花钱请人把活儿给干了!你操的哪门子心?”
这话一出,食堂里不少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老知青,都若有所思地朝林见雪看了过来。
张睿晨皱了皱眉,低声打断她:“丽雯,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一起来的知青,理应互相帮助。”
他话还没说完,林见雪己经平静地抬起眼,语气平淡无波:“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这态度,让张睿晨准备好的、用来进一步说服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眸光微动,掠过一丝奇异。
忍不住,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林见雪那张过分精致惹眼的脸上。
明明看着冷冷清清,可偏偏那张脸生得极好,五官精致得不像话,皮肤更是白皙细腻,与这北疆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一块幽冷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旁人的目光。
就在这时,食堂的大师傅们吆喝着,抬出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饭菜。
“来咯——猪肉焖饭!今儿托新同志的福,都敞开了吃!”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米饭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食堂。
那盆里的米饭被肉汁浸润得颗颗分明,泛着的油光,里面夹杂着切得不算小的肉丁和土豆块。
旁边还放着几碟颜色鲜亮、看起来就爽脆可口的腌萝卜条。
“嚯!猪肉焖饭!”
“快快快,给我来一大勺!”
那些干了一天重活、早就饥肠辘辘的老知青们,一看到这实打实的硬菜,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了。
也顾不上再打量新来的知青,纷纷拿着自己的搪瓷碗涌上前去,生怕去晚了就没了。
大师傅手艺显然不错,满满一大勺猪肉焖饭压得实实的,再配上一小撮解腻的酸萝卜,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
老知青们端着碗,找个地方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满嘴流油,发出满足的喟叹。
林见雪安静地排队,打了一份饭,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吃着。
吃到一半,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张睿晨,将自己碗里为数不多的几块肉片,仔细地挑出来,夹到了刘丽雯的碗里。
“睿晨,你对我真好。”刘丽雯立刻露出一个甜蜜蜜的笑容,声音娇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她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还不忘朝林见雪这边,投来一个极其嘚瑟、带着炫耀意味的眼神。
仿佛在说:看见没?我男朋友疼我!
幼稚又无聊。
林见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地对付自己碗里的饭,将这对在她面前上演的小情侣戏码,彻底当成了空气。
一顿晚饭很快结束。
林见雪端着空碗,随着人流来到院子角落的水井边。
井边有几个用水泥砌成的简易水池,水池壁上长满了青苔,几个知青正围在那里洗漱碗筷。
井水冰凉刺骨,她挽起袖子,仔仔细细地将碗筷刷洗干净。
刚把洗好的碗放回碗池边沥水,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林同志。”
林见雪转过身,看到张睿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笑,语气温和地说道:“明天队里要组织我们新来的知青去棉花地里拔草,听老知青说,那活儿挺累人的,而且棉花秆子容易划伤手。你要是觉得吃力,等我拔完自己的那份,就过来帮你。”
他说着,眼神落在林见雪被井水沾湿,显得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目光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审视。
林见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回事?
她己经明确拒绝过一次组队了,现在又跑来献殷勤?图什么?
她眉梢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冷淡:“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完,也不等张睿晨再说什么,端起洗干净的搪瓷碗,转身就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张睿晨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看着林见雪纤细却挺首的背影,目光不由得深沉了几分。
“睿晨,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看什么呢?” 刘丽雯不满的声音带着一丝狐疑,从旁边传来。
她也洗完了碗,正好看见张睿晨盯着林见雪离开的方向发愣。
张睿晨立刻回过神,迅速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转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什么,在想明天拔草的事情。你的碗洗了吗?要是没洗,我帮你洗吧。”
他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刘丽雯脸上的不高兴立刻多云转晴,被他温柔的态度哄得心花怒放,轻轻捶了他一下:“哎呀,洗个碗这点小事,哪里还要你帮忙嘛!我自己早就洗好啦!”
“举手之劳。”张睿晨打断她,笑容越发温柔宠溺,“以后,你的碗我每天都帮你洗。”
刘丽雯这才甜蜜地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挽住了张睿晨的胳膊:“睿晨,你真好!”
张睿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底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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