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沉默着的林见雪,缓缓抬起了头。
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刚才在局里还盛满泪水的眸子,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谢谢您,袁叔叔。”
这一声“袁叔叔”,让袁局长心里熨帖了几分,也更添了几分怜惜。
多好的孩子,就这么被江羽白糟蹋了。
他点点头,语气更加温和:“你现在是受害者,有什么要求,尽管跟袁叔叔提。或者,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带给……里面那两个人吗?”
林见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麻烦您转告江羽白,我要尽快跟他离婚。”
“尽快离婚”西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怔。
在这个年代,离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对女方而言,往往意味着要承受巨大的社会压力和非议。
看着林见雪眼底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袁局长瞬间明白了这孩子的决心。
也是,经历了这样的背叛和羞辱,强留着这段婚姻,也只是互相折磨。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严肃了几分:“好,你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离婚手续的事情,如果需要我们这边出具什么证明,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袁叔叔。”林见雪再次道谢,这一次,声音里的疏离感淡了些,多了几分真诚。
这时,一辆绿色的吉普警车缓缓停在了公安局门口。
林岳峰上前又跟袁局长低声交谈了几句,无非是拜托和感谢的话。
袁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随后,林岳峰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护着妻子和女儿坐了进去。
警车发动,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筒子楼到了。
天色己经完全黑透,筒子楼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隐约飘散着煤炉燃烧和饭菜混合的气味。
这份属于夜晚带着烟火气的宁静,却在林家人从警车上下来那一刻,被彻底打破了。
几乎是瞬间,楼道里、窗户后,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好奇,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这些目光和议论,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人身上,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让一个惊天大瓜传遍整个大院的每个角落——
红星机械厂林厂长的女婿,那个看起来一表人才的江羽白,竟然在外面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堂妹”搞破鞋!
两人在招待所里偷情,被公安当场抓住,连带着林厂长都被请去了公安局!
听说那女的还是江羽白老家来的,之前在林家做保姆!
沈雾的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将女儿护得更紧些,仿佛这样就能替女儿隔绝那些伤人的视线。
林岳峰更是气得发抖,他好歹也是个厂长,何时受过这种指指点点?若不是顾忌影响,他真想冲上去把那些探头探脑的脑袋都给摁回去!
但看着身边垂着眼一声不吭的女儿,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只是沉着脸,用自己宽厚的臂膀护着妻女,脚步沉重地往楼上走去。
唯有林见雪,被母亲护在怀里,却显得异常平静。
她甚至没有回避那些目光,只是微微垂着眼睑,感受着那些视线如同芒刺般落在身上。
疼吗?
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
因为,这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甚至,是她刻意引导的结果。
她就是要闹大!
闹得人尽皆知!
闹得满城风雨!
她就是要让江羽白和江语宁这对狗男女的所作所为,被所有人知晓,在所有人的唾弃和鄙夷中,身败名裂!
让他们如同过街老鼠,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这点被围观的代价,和上辈子她所承受的灭顶之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一家三口沉默地往上走,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他们走到了自家门前。
让林见雪意外的是,家门口竟然亮着灯。
还没等林岳峰掏出钥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映照出来人略显佝偻的身影。
一个穿着灰色旧棉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赫然拎着两个军绿色的保温瓶,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想要往外走。
双方在门口狭路相逢,撞了个正着,都是猛地一愣!
看清来人,佟采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下意识地就想将手里那两个沉甸甸的保温瓶往身后藏。
而林岳峰和沈雾,在看清佟采荷以及她手里那再熟悉不过的保温瓶时,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一家人在外面经历了那样不堪的事情,身心俱疲地回来,结果这个他们家雇佣多年、一首以为本分的保姆,这个惹出滔天祸事的江羽白的亲生母亲,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他们的家, 甚至还做好了饭菜,准备给那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送去?!
林见雪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那两个军绿色的保温瓶上。
一下午的兵荒马乱,她确实差点把这个同样关键的人物给忘了。
林见雪缓缓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佟采荷的面前。
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仓皇的女人,一字一句,缓缓问道:
“佟阿姨,您拎着保温瓶,这是……打算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