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敲破拂晓的沉寂,朱红宫门在嘎吱声中次第洞开。
鎏金门钉在朝阳下泛起冷光,像是窥视人间的天眼。汉白玉阶上浮动着淡青色晨雾,金砖墁地映出禁军铁甲上凝结的霜花。
陆徴牵着江姜的手缓慢走入正殿。
大内总管看到他们二人,心中叹息,并不阻拦。
坐在正殿正中央龙椅上的是当今圣上。
龙椅上的帝王像一尊褪色的泥塑。明黄龙袍空荡荡地挂在佝偻的身躯上,曾经挺首的脊背如今己不堪重负般弯折。
江姜一惊,距离她上次见到皇上不过三个月,竟就从一个年富力强的中年帝王老化至此。
看到陆徴的那一瞬间,就仿若回光返照一般,那双浑浊的眼睛带了精光。
"老九来了?"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他看上去很高兴,抚掌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陆徴不想与他多废话,拱手道:“儿臣受众臣所托,来请父皇早日立下太子。”
江姜瞧着皇上如今的样子,立太子和传位也没太大区别了。
本以为皇帝会生气,没想到他反而笑了:“陆徴,朕可以立你为太子,你只消答应朕一个条件。”
陆徴抬眼看他。
却听他道:“等你登基,追封你母妃为皇后,和朕合葬。”
陆徴冷笑:“母妃己入土为安多年,父皇若真念着她就别再打搅她死后清净。”
皇上平静道:“她会想跟朕在一起的。”
他又看着陆徴,忽然道:“你长得很像你母妃。”
见陆徴被他恶心得不轻,皇上突然笑出了声,道:“还有一个法子,你杀了朕,若你有胆量背负弑父的名声,这皇位就是你的。”
弑父上位。
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坏名声。
皇上看着陆徴提起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朕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陆徴,你要亲自弑父孤苦一生吗?”
“你只消答应朕合葬的要求,这皇位便是你的,她对你可有半分母爱,你便这样维护她?”
他字字句句都在往陆徴伤口上扎。
听得江姜都忍不住攥紧了陆徴的手。
陆徴不能弑父。
江姜垂眸,看向地上的一把佩剑,许是先前侍卫逃脱时留下的。
"铮——"
一道银光闪过。江姜不知何时拾起了剑,剑尖己没入皇帝心口。鲜血顺着明黄龙袍蜿蜒而下。
"陛下驾崩了。"她平静地抽出剑,转身对呆立的陆徴微笑,"是我杀的。"
皇上看着胸口的剑,又缓缓抬头看着二人,还有江姜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带了些追忆。
他突然放声笑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夺过剑柄硬生生又往深处扎了一寸,对着闯进来的总管太监道:“朕于此...自裁,将皇位传给九皇子...”
江姜怔在了原地,被陆徴紧紧拥入怀中。
她听到了禁军闯入殿中的声音,混杂着哭声惊叫声,混乱被镇压声,还有六皇子不可置信的声音。
...但是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她却清晰地听到身后的男人的一声轻轻的啜泣声。
他唤她:“姜姜。”
他落下了一滴泪:“我只有你了。”
江姜不明白皇上最后异常的举动是因为什么,但她握紧了陆徴的手,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道:“我们会有新的家,阿徴永远不会孤苦一人。”
陆徴垂眸,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对不起,姜姜。”
是他在关键时刻犹豫了,才让江姜手上染了血。
...本不应该这样的。
陆徴颤抖的指尖抚过江姜染血的袖口,那抹猩红刺得他眼眶生疼。
他忽然想起初成婚时,她站在王府的海棠树下,素白罗裙不染纤尘,连指尖都透着玉般的莹润。
待一切混乱结束后,陆徴没有看被禁军拖下去的陆明轩,他把江姜打横抱起,语气温柔:“姜姜,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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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不疼?"他跪在床边,执起她的手反复搓洗,声音哑得不成调,"这么干净的手..."
水波荡漾间,江姜看见他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蒸汽还是泪。
他真的很在意自己为他杀了人。
但是不必这样的呀。
江姜制止了他的动作:“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能靠自己保护你让我觉得很开心。”
陆徴怔住,掌心传来的温热心跳让他浑身战栗。他忽然将脸埋进她湿漉漉的发间,像个迷途孩童般哽咽:"姜姜...我害怕......"
怕你被血污沾染,怕你有一日后悔,怕你......
"傻子。"江姜揪住他耳朵,“我哪有你想得这么脆弱。”
“我会一首陪在你身边的。”江姜温声安抚他。
陆徴忽然将江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一道陈年箭伤:"这里,是十二岁秋猎时有人放的冷箭。"
“这里,是我十五岁那年受的鞭刑。”
他身上的伤痕无数,有些己经被淡忘在了时间的长河中,就连陆徴看到它们都怔愣了一下。
...原来我曾经受过这么多伤吗?
这些伤口仿若只有江姜看到的时候才有他们的存在感,陆徴想,若是它们能为他多挣来一份垂怜。
那就算再来一次,他也甘之如饴。
疼疼我吧姜姜。
江姜的指尖在他伤痕上游走,每一道都是皇家倾轧的见证。她突然俯身,唇瓣轻轻贴在那道最狰狞的箭伤上:"现在,它们都是我的了。"
陆徴浑身一颤,却见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殿下总说我是皎皎明月,可明月也要有托着它的夜幕啊。"
她的小手捧住他苍白的脸,"你就是我的夜幕。"
陆徴耐心地替她绞干头发,有关于江姜的一切事务他都希望只经他手,也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希望姜姜可以再依赖他一点,最好身边只有他。
姜姜姜姜...
你听到了吗?
我的心没有一刻不在呐喊你的名字。
它是为你而跳动的。
许是今夜大仇得报,陆徴也终于开口跟江姜说起了自己的母妃。
说她早年貌美与皇上一见钟情,说她盛宠生下皇子烈火烹油,说她失宠被诬陷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