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他灵巧地切开水果，手边放着枪。
厨房的窗外开了几朵牵牛花，更远处是一片无际的水面，开阔而明亮。此时资源区停低，如一块饼干般浮在湖面上，长长的管子伸入巨大的湖泊，正在吸水。资源区上面有居住区、瞭望台，开着些野花，白林有时觉得下城那些老城区能飞的话，可能就像这样。
风吹来泥土，植物从边边角角长出来，会开花。
夏天在卧室里睡觉，他取出芯片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大部分时间在睡。
白林回来时会看到他睡在沙发上，有时候整备枪械时会趴在桌子上睡着，在沙发上说话时枕着白林的腿，他也会睡过去。
白林莫名地担心，这种睡眠突然而且很难醒来。他尽可能地守在旁边，直到那人张开双眼，叫他的名字，一切正常起来，他才能确定夏天的确在缓慢恢复。
窗外此时一派废土景象，植物丛生，太阳刚刚升起来，一片乱生的果树斜着长在湖边，水上漂着一些桔子。
末日后，上城的植物疯长，但又在很短的时间里达成某种平衡。死去一些，留下一些，并继续进行殊死的抗争。
迪迪站在汲水的管子旁边，伸手指着问问题。
风隐隐把她的声音吹过来，好像在问吸水的原理，堤兰耐心回答。
小明科夫坐在资源区一处危险的边缘，拿着枚水果，两只腿晃来晃去，看着远方。
更远的地方，艾利克几个人在摘桔子，这种活最好找战士们干，谁也不知道湖泊的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这些天来，他们已经知道这片废土有多凶险了。
白林最近开始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它们毫无征兆，零碎地闪现。他把水果装盘，确定自己曾在另一间厨房里碰到过什么？一个濒死的同伴变异了，他甚至记得他穿的衣服，上面有修理厂的标志。
都是他没守住的。
白林弄好果盘，又去照看煎锅。
他神经质地看好几次卧室，夏天在那里，还在睡，睡着时会蜷成一团，身上还带着前一天晚上的痕迹。
他觉得他应该多休息，但这人一向折腾，觉得自己神勇无敌，什么都招架得住。
结果还不是起不来。
他无意识露出一个微笑……正在这时，地面倾斜了一下。
白林一把按住水果盘，另一只手抓住枪。
他没动，有几秒钟，周围一片寂静。
外头的人也掏出了枪，形成战斗队形，风带来艾利克的一声询问：
“什么东西？”
堤兰盯着操作终端，回答了一句，但是听不清。
下一秒，地面再次震动起来。资源区边缘的小明科夫噌地一下站起来，白林看不到他的面孔，不过多半很兴奋。
韦希篮子里的桔子滚得四处都是，也不管自己就是个网络后勤，冲到资源区的边缘，叫道：“下面有什么东西！”
艾利克把他揪回来，他继续大叫：“有东西想把我们拉下去！”
迪迪积极主动地后退，还把枪拿出来，她碰上麻烦时一向很有眼色。
白林打开通讯频道，正听到田小罗在嚷嚷：“开通讯啊，各位，又不是中世纪难道有事全要用喊的？！下面有东西拽着底层甲板，摄像头看不清楚，正在分析模式——”
地面颤抖，缓缓向一侧斜过去。
“真是个刺激的早晨。”小明科夫说。
“我们需要水下可用的蜂群式摄像头！”田小罗说。
“你怎么就知道要升级。”
“我要蜂群式摄像头！”
白林盯着外面，湖泊广阔，剔透深邃，隐隐能看到之下的暗影……接着他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资源区的边缘，几根巨大的触手冲出水面，层层白色的水流砸到甲板上，它爬上资源区，整片区域朝着湖水更多地倾斜下去。
几个战士同时向那东西开枪了，但软体动物一向不好打，尤其在这里火力也不好太夸张，万一把资源区打穿了，可没一群人帮你光速整修好，全得自己干。
怪物疯狂地把资源区往下拉，与此同时，一些长着较小章鱼头的怪物从幽暗处浮出水面，爬上倾斜的地面。
艾利克差点滑倒，他狼狈地站住，叫道：“还他妈带孩子来的？！”
白林跑到厨房外，同时打开战术视野，刚准备好的早餐盘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通讯频道里的田小罗大叫：“让一让——”
资源区上的狙击塔缓慢转向巨大的章鱼，亮起强光。炮口的火光击中它，它缩了一下，仍抓着资源区不松开。
“向上升！”小明科夫说。
“在升呢，得先把触手打断！”田小罗叫道。
这时，白林和其他人都清楚看到了下面爬出来的东西。
资源区的摄像头远没杀戮秀赛场上那么无孔不入，但也提供了分布科学的各角度视野。此时大家清楚看到了爬上来的“小章鱼”们。
不是小章鱼，是一些？章鱼头的？东西。它们长着人的身体，立着巨大的，还都处于勃起状态。
一群熟于杀戮的战士都呆了一下，表情诡异地看着。
灰田说出一句：“这正常吗？”
“呃……”田小罗说，“还挺有商业性的。”
前方的战士很快陷入了近身战，艾利克朝这班生物开枪，击中了一只扑过来的人体的小腹，它晃了一下，拖着肠子朝他们扑来。
艾利克又击中上方的章鱼头，血肉炸开，人体晃了晃，继续走过来。
他骂了句脏话，又开了两枪，章鱼全被打没了，身体才倒下。
它仍毫无逻辑地挺着，体内几乎没有血，流出的液体发绿，像腐败了一段时间。
韦希朝扑过来的章鱼头开了五枪，才算把它干掉，接着认真地朝灰田说道：“杀戮秀199届团体赛第四轮第六赛场上出现过这种怪物，当时还引起了一些风波，被说抄袭了几部电影，涉及了克苏鲁的传统形象——”
“不用说这么详细，”艾利克叫道，“快来帮忙！”
白林冲到门口两步，地面突然朝西侧倾斜过去。
他眼明手快地抓住门框，瞬间意识到有另一只同样大的东西从资源区的西边爬了上来。还他妈扎堆来的。
屋子里的物件全滑到地上，发出撞击和碎裂声，以前白林对这类事一向不关心，动起手来该炸就炸。但轮到自己的东西——虽然是在废墟找的，但也都是他挑的——发现还挺心疼。
幸好家具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他之前一直觉得小明科夫什么都搞战备款，弄得连食物都要现找太复杂，现在看来的确必要。
一只章鱼头冲到了门口，想要进来。
白林朝它的脑袋连开四枪，它连继续蠕动，展示一下恐怖的机会也没有就挂了。
血和碎掉的肉块四溅，白林有一刻想起过去的一具尸体，也是在一栋曾经居家……后来如同噩梦的房子……
他把这画面挥出脑袋，咬紧牙，站稳。
正在这时，他听到夏天房间里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是碎掉一只杯子，声音很大，像是窗户碎了。
同时，他听到一声枪响传来。
他感到一阵恐惧，朝那方向冲过去。
枪声变得激烈，田小罗叫道：“西北方向也有一只上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不是同一只，是第二只，它们想把资源区拖到水里！”
白林的战术眼镜闪动，看到巨大章鱼爬上来的样子。他不用很了解怪物的生态，就知道这次进攻规模不小。
天空碧蓝如洗，远方可见明亮的云层，微风轻拂，湖面泛着粼粼？
波光。
湖泊边缘的一小片区域，正经历一场拉锯战。
资源区想上升，湖里的章鱼铆足劲儿，把所有的重量压在上面，把它往湖里拖。一群长着搞笑且商业化的章鱼头爬上来，后面有一些大喊口号，可能还有一套舞蹈，进行鼓励。
田小罗操纵狙击塔射了几枪，击断了数根触手，但怕射穿地面，一时陷入胶着状态。
她折腾了一番，最终用维修机器人调了一批带电封装球过来。韦希和艾利克合作默契，张开一道网，临时把几十只章鱼头拦在外面，它们前赴后继地往上冲，好像感觉不到疼。
“我们应该留几个当标本，会很有研究价值的。”韦希说。
“我们才不留！这地方才多大，我可不想冒任何看到这玩意儿……”艾利克说，指指它们下身竖着的东西，“……的险。”
“它们其实不是一体的，”韦希说，“章鱼头是独立的生物，它寄生在人的头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对身体进行改造？”
他手上活很利索，一点也不影响发表意见。
艾利克一边开枪，一边一脸生无可恋地听着。
“这种大章鱼应该是它们豢养的怪物，这些东西已经有低级文明了——”
“真是太他妈精彩了。”
战斗进入了拉锯与缓和状态，防御网闪了一下，试图保护这片区域，但没亮起来。
白林很快就找到了窍门。他击中怪物头和身体连接的部分，它身首分离，很快死掉了。
他站起身，脚下全是尸体，走向夏天的房间。
正在这时，那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资源区都在震动。
地面猛地上升，触手抓不住甲板，重重砸下水面。资源区冲出水雾，光线都亮了不少。
田小罗叫道：“升起来了！”
白林一把拉开夏天房间的门。
窗户的确碎了，确切地说，对面的墙壁全数破损。屋子里很亮，空气里有种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阳光下，夏天赤身，头发还是早上起来乱糟糟的样子，散在肩上，身上还留着昨晚的痕迹。
他膝盖抵在一个怪物的后脊上，手拿重枪，应该是棉花糖。他射中了它后颈，头部碎了，血液四溅，溅了他一身。
更远一点，碎裂的墙壁外蔓延出大片烧焦的尸块，那是一只巨大章鱼的残尸，也可能有两只，已经分不清了。
如小山一样的焚烧场中，还有零碎章鱼头的尸体，延伸到资源区的尽头，接上天空与湖景，场面壮观。也不知道一会儿时间这人干了什么。
白林猜触手打碎窗户和墙壁，和章鱼头一起冲了进来。夏天用棉花糖的重枪扫过去，打烂了触手，他也破坏了地面，不过反正能修好。
接着他用了焚烧功能，还抓了屋子里几管弹匣和助燃剂。
夏天转头看到白林，背着光朝他笑了，很灿烂。
他站起来，脚上都是血，两人站在一地尸体的卧室里。
资源区脱离湖面，越升越高，这里四处有破坏的痕迹，还有怪物的尸体。升起来时还不时掉下一块。
“这个叫起床的方式太刺激了。”夏天说。
他赤脚越过尸体，朝浴室走，说道：“我去洗个澡。”
白林还保持着刚进来时的样子，拿着枪，看他走过去。夏天走过他旁边，看看他。
他突然伸出手，揉白林的头发。
“我会保护你的。”他朝他说道。
接着他转身进了浴室，里面传来水声。
白林怔了一下，看着一屋子的尸体，笑起来。
夏天洗完澡，出来帮忙收拾残局。
小明科夫的资源区是战备模式的，弄得居家和维修的资源都不够用，这些天白林没少去搜罗资源。不过动起手来，就能看到好处了，这里防卫的维修机器人还很新，功能一流，打印和修补墙壁，填平地面。
夏天把厨房里碎掉的碟子扫干净。小明科夫神清气爽地穿过一地尸体，看下方幽暗的湖水。怪物又潜入下方，等待新的猎物。
他宣布要把这里“清洗”一遍，这样将来路过此地的人也更安全，听上去很助人为乐，不过他语气过于兴奋了。
一群人纷纷表示听上去很不错，这些怪物长得太伤眼睛，不应该活下来。
夏天朝白林说道：“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白林坐在料理台上，把自己早上在准备的食物又说了一遍，说他要果汁，要煎个蛋……他说了一堆，夏天说没问题，开始准备食材，还朝窗外嚷嚷让那些摘桔子的人动作快点。艾利克要拿桔子砸他，韦希叫他不要浪费。
夏天很快搞定早餐，两人解决迟到的食物。味道不错，夏天厨艺大有长进。
白林吃得很满足，那人又拿了新摘的水果过来，两人很快分掉，没打算去帮那班人清理怪物。他们看上去也不需要帮忙。
白林在阳光下吃着水果，心想夏天的确把他照看得不错。
他觉得很安全，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大概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了。